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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舍】《离沙谣》

*好久之前的稿子。
  *贴吧发过。是本人。
 *路逸轩/秦久染出品。
  *甘罗王离扶苏采薇转世。
  *4w一发完。阅读时长预警。
  *避雷:①扶苏转世为妹子。
         ②cp向王离转世x扶苏转世。
         ③私设如山,不喜绕道。拒绝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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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日近黄昏,沙漠呈现出一派金色,无数道沙石堆起的叠层,如海上一道道起伏不定的波涛,一直延向远方,天际尽头。

  一支商队从颇高的沙丘上经过,在烈日的照耀下,不知疲倦地向目的地行进着。

  商队中大多是四十开外的大汉,不过有这么一老二少很是引人注目。那老者有着一股年轻人的精气神儿,面容和蔼,仿佛他一脸的皱纹都是笑出来的一般。在他身后的少年生得一双大眼,看似面容清秀,却有着习武之人应该有的果断和冷厉。另一个是穿着黑色宽袖紧身的绕襟深衣的青年,儒雅谦和,相貌俊秀,周身散发着一股清雅之气。

  “漠上风起卷尘烟,烽火连月戟未销。山河仍在却易主,故国不复亲友离。”黑衣公子骑在骆驼上,望着无际的沙漠,朗朗地念起自己写的诗来。

  随行中的另一个少年见他有此雅兴,也想念几句来应应景,不过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吧。毕竟,那个人和他一点都不熟,只是和他家的商队一起去西域的而已,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哪里会念诗啊!

  在前面带路的老大是司空璃他爹,老人家怕这位黑衣公子累了,便让队伍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将羊皮水壶递给他,传到司空璃时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大声地喊道:“阿璃,给甘公子递些水过去!”

  “哈?是,是!”

  他爹是个文明人,也是个大老粗。有时文绉绉的,有时像上战场似的,也就因为他这样,刚才差点把司空璃吓得从骆驼上摔下了。

  “甘公子,给你水。”

  司空璃不擅长和这种文雅人士交谈,给完水后就没回过头了,直到对方过来跟他搭话:“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什么意思?他和他很熟么?

  司空璃一脸懵懂的样子看着对方,而黑衣公子只是微微一笑,拿起羊皮水壶,细饮了一下口,之后便没再说什么。

  被激起好奇心的司空璃继续追问着:“甘公子,你刚才那句话……难道我们以前就认识的吗?”

  黑衣公子故意扯开话题,“再次”向司空璃介绍自己:“甘罗,字毕之,叫我阿罗便可。”

  “哦,阿罗。”果然,司空璃被他带偏主题了。

  

(贰)

  落日的光辉太过耀眼,甘罗抬头看了一眼,一轮落下的红日,给沙子铺上了一层红绸,面对此绝境中的美景,他深深陶醉了一会儿。 直到一个声音出现——

  “夕阳美乎?”糟糕,语气又被文绉绉的老爹带得古怪了。

  “嗯。”甘罗应了一声。

  司空璃抬起头望望隐在风沙后的太阳,想继续跟甘罗搭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情,最后是老爹给他找到话题聊——

  “快看前面,还有几里路,我们就快到敦煌了!”

  他们在日落之时到达了那座小城,由于地处绿洲,小城并不荒凉,相反,是十分热闹的说。老少妇孺穿着风格迥异的服饰在街上行走,楼兰、龟兹、于阗、大宛安息等等国家的商人都在这里进行商贸,换取更多的金钱。

  入城后一行人直接往驿站走去,不问价钱多少,停下马就迈步便入站内。虽然他们一路经历了不少风沙,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的,但身上华贵的汉服太显眼了,驿吏一看就知道这来了的绝对不是什么穷鬼,所以当下也不敢怠慢,热情迎接。

  司空老爹讨厌这种阿谀奉承的人,便不耐烦地说道:“把你们驿站里吃的喝的拿来,我们一对人马行了这么多路,又渴又饿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赚钱,驿吏一边拱拱手,一边赔笑道:“这位客官说的是,我们这便去安排,失陪。”

  “诶,你们这有没有马厩,我们的马也累了,得休息休息。”司空老爹喊住了驿吏,说。

  “有有有,小的这就带您去。”另一个看似奴仆的男人赶紧说道。

  “阿璃,你跟着去安排一下。”

  “哦,老爹。”司空璃白了一眼他爹,知道他老人家是为了享受片刻的美酒佳肴,才找人替他做事的。

  安置好车队和马匹后,司空璃决定一个在这个驿站里到处走走,反正他还不饿,而且这敦煌他还没好好地看过呢。

  太阳已经落下,云彩失去光芒,只好躲在夜幕之中,陪天上的繁星玩起了躲藏游戏,月儿看到,但没有笑弯,因为它要最亮的姿态帮星星们找到云彩。

  司空璃抬头仰望了一下夜空,觉得此刻的美景少了点东西——舞姬与诗乐,这三者搭配起来必定会很好,不过这个时候,会作诗的甘罗在和老爹谈话,舞姬更是不知道在哪里找。

  呯!少年面前突然跑出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清瘦的脸没入他的视线之内,接着两人猛得撞到了一起。

  “啊!好痛!”少女摸着头,弱弱地喊着。

  司空璃也同时摔倒,虽然是对方撞到自己的,但看她是一介女子,便不计较了,反而说了声“对不起!”,并将少女扶起。

  少女穿着一袭淡黄色衣裙,服饰看起来像襦裙,却有着几分西域的风味,领口与腰身束得很紧,袖口和裙摆却格外宽大,似乎是为了方便行动而设计,不过这种奇妙的结合,不但不突兀反而华美得更让人眼前一亮。

  司空璃惊艳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微微有些出神。

  少女流墨般的黑色长发没有像大多数女子那样束成发髻,而是自然披下垂至腰际,额前佩戴着一条纤细的银链,银链中央坠着一块上好的白玉。

  这个少女是杂有汉血的胡人,高鼻深目。

  她见司空璃正在看着她,顿时有点懵懂,不知道发生什么了。

  司空璃发现自己一时失态,便开口笑了笑:“在下司空璃,敢问姑娘怎么称呼?”

  后知后觉,司空璃才发觉这样询问人家姑娘芳名貌似不太好,但对方好像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抱歉,我有急事先走了……”姑娘说完,转身就跑。

  “诶,姑娘!”司空璃看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又勾起嘴角笑了笑。

  看来他真的不会和女人交往。

(叁)

  宽敞的房间内,一个面容粗犷的中年胡人男子跪坐在木桌前,神情煞是严肃。

  “禾华去哪里了?表演都快开始了。”男子朝屋内众人大喊道。

  屋内其中一个胡人舞姬见其他人被吓得不敢说话,也只是弱弱地回答道:“禾华她出去了,好像是去听汉人讲述长安的事,至于是什么地方我们不清楚……”

  长安……中年男子眉头皱成倒八字,脸色写满了不爽,但想了想,又叹一口气。

  这禾华本不是纯血统的胡人,还有一半血统是汉人的,汉朝也算是她的另一家的,她是否去想自己的另一个家,根本不是他能把控的,因为他不是她的生父,只是她生母的哥哥。或许迟早有一天,禾华真的会离开西域,去那了繁华昌盛的长安城,又或者是汉朝别的地方。

  “阿爹。”屋子的房门被打开,出现的就是方才那个不小心和司空璃相撞的女子,也是中年男子所找的人——禾华。

  见到禾华,中年男子停止感伤,嚷嚷心头的怒火又涌了上来,指着禾华骂道:“你不知道每晚的这个时候都要表演的吗?为了养家糊口,你爹我操这操那的心,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阿爹。”正在中年男子说话时,禾华又酥酥地唤了一声。

  当然,这一声和她想的一样有用,阿爹被酥的没有再骂:“罢了罢了,你快去换衣服,记得今天的表演可比以往的要特殊。”

  禾华的身世她自己很清楚,虽然阿爹其实是

  她舅舅,但生父生母不在世上的时候,也只有他当爹又当娘的把她养大成人,算得上是她的再生父母,这一声“阿爹”是他应得的。不过就是因为这一声,她彻底成了阿爹手心手背上最重要的一块肉。

  “是,是。”禾华微微地笑了下,接过别人递给她的舞服后,向帷幕后面走去。

  许久,女子再此出现了时,身上的衣物已经换成了深蓝色的西域服饰,除了颈上的白玉还在,头饰、耳饰、手饰……都换成了西域风格的。脚踝上用一条细长的蓝色丝带交叉向上绑到大腿,另一条腿却只在脚踝上戴了几条样式古朴缀着红绿石头和铃铛的脚链,最后才在两只手腕上一边戴上十几条同样缀着红绿石头和铃铛的手链,动一下便叮铛作响。由于职业需要,她不得不在脸上涂抹一些胭脂,即使是淡淡的红妆,还是显得整个人和以往的淡雅相比多了几分妩媚,顾盼之间皆是风情。

  “阿爹,我去了。”说完,禾华笑着将左侧头纱的一边拐在右耳上,和其他舞姬走向表演的地方。

  待禾华走后,屋内又来了一人,而他便是和司空璃一同行来西域的甘罗。

  “不知不觉,她和她死去的阿娘阿爹越来越像了……”中年男子对此人的到来没有什么惊讶,似乎彼此是认识的,不,他们确实是认识。

  “是啊,这孩子已经十六岁了,按照当年你我的约定,她也是时候该和你去长安了。”还未说完,甘罗已露出愁容。

  说起禾华出生那年,许许多多的不幸都降临了下来,父亲原本从长安运丝绸、瓷器到西域里来,但中途遭遇沙尘暴,几百人马都被埋入沙土之中。而她在长安安胎的母亲得知丈夫死在了自己的故土上,不小心动了胎气,为了保住孩子,她用尽全力气去生产,小孩是保住了,但母亲死了。

  回忆起当年往事,中年男子愤懑不平地说:“就算她父亲家族里的人并不重男轻女,但还是认为她是个灾星,要是有人抚养她,那就是在自寻死路。若不是你带那孩子来西域寻我,今日便没有禾华。”

  “她的命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前世因结下了今生果,今生是福还是祸,我也无法猜透。”

  但愿她命数可改……

  

(肆)

  另一边,除了甘罗说有点事情要去办,司空老爹等人正在边喝酒边谈天说地。而司空老爹作为一个外人,没什么资格去管他的事,就随他去吧,而且……甘罗并非凡人,这一点从他遇到他的那一天开始,便知道了。

  司空老爹摇了摇酒杯里酒,向身旁的侍者问道:“光是吃美酒佳肴就甚是无趣,这可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不如看一场舞戏吧?”一旁的侍者答道:“这戏是从长安那传来的。至于内容,您一定不陌生,正是讲述平阳公主和大将军卫青的。”

  “哦!舞姬的舞姿可有武帝的李夫人好?”舞戏成功引起了司空老爹的注意。

  管事见有人想看舞戏,就插入两人的对话中:“当然有。不是我们驿站自夸,我们这的舞姬啊,不仅有卫后和李夫人的美貌,这舞姿也是宛若天仙下凡。”管事轻轻拍了一下手,示意让人安排舞姬上台。

  不久,一群身着粉衣的歌姬上了台,用汉人方式向众人行了一个礼,接着围成一圈,舞出一摸一样的动作,从聚到散开。再加上舞台在夜晚之中就像是平静的清湖,这样场面便是一朵莲花在湖面上盛开。舞之所以美,并不在于词,但“莲花”彻底绽放是,花中仙子出现。她翩翩起舞着,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一系列的动作流水行云般,举手投足间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也在这时,司空璃回来了,看到老爹在聚精会神地看舞戏。

  果然,老爹就是背着他在贪图享受……他在心里暗自吐槽完后,便径自找了个位子,也坐下来看戏。

  忽然台上舞蹈的舞姬纷纷退场,乐声也变成独具吐西域风情的歌谣。在如此歌谣下,烛火微微暗了下来,台中只留下那位花中的仙子。没有旁人的遮挡,仙子的身姿可以被清晰的看到:

  她一头茶色微卷的长发在半空中飘扬,如雪的肌肤被蓝衣衬得更是胜雪,而茶色的双瞳就是没有瑕疵的琥珀石,抹上眼影更是让人无法不去直视她,因为那是一双不同于胡人的深邃眉眼,虽然眼底藏满了西域女子才有的倔强,但也有中原女子才有娇弱。

  司空璃望着在舞台上表演的女子,虽然那名女子戴着面纱,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与他相撞的那名女子。

  伴随着音乐成功变换,那仙子又继续跳起舞来,水袖飘扬,身姿绰约,脚踝、手腕的铃铛清脆地响起,配合她的舞姿和被吟唱的歌谣。 她纤足轻点,衣决飘飘时而翘起兰花指,时而拱成莲花样。忽而抽出腰间长绸,抖散开来。随着身体的舞动而律动,仿佛有水流从上经过。 轻纱曼舞,如花似雾,仿佛薄雾细雨,袅袅烟云,烟云中一抹清新的蓝若隐若现。

  随着音乐渐快,她也舞动的越来越快,双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

  乐声变得越来越小,舞姿也逐渐慢了下来,因为一曲已经终了。

  她完全停下来后,举起手并缓缓摘下面纱,向众宾客行礼。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妩媚撩人心。

  “小女子禾华,献丑了。”

  司空璃等人虽然看过众多舞姬的表演,但与舞台上这名女子相形见绌,舞姿一较之下 高低立现,管事的自夸也不是不合常理嘛!

  “西域女子热情如火,如今一见确实如此,而且方才那位蓝衣舞姬似乎还有中原女子的风情。”

  “是啊,她真是传说中的天仙。”

  他们一边鼓掌一边兴致勃勃地议论着舞台上的那名女子,其舞姿之轻盈令人眼前为之一亮,司空璃也在心中对她啧啧称奇。

  “阿璃,你也迷上她了吧?”也是刚回来的甘罗看司空璃也是痴痴的样子,无奈问道。

  “是吧……呃?阿罗你回来啦,不过你好像错过最精彩的一幕了。”

  错过吗?甘罗可不这么认为。毕竟他算是看着禾华长大的人之一,无数种不同的舞姿,他又不是没看过的,不过……再美的东西也会带来杀身之祸。

  甘罗皱着眉头望着禾华,内心复杂。她是西域最优秀的舞者,西域舞跳得可谓出神入化,所以西域这里已经有不少势力强盛的贵族垂涎于禾华的美貌和舞姿,好在禾华她爹保护的好,故而没人敢打她的主意。但目前西域各族即将开战,若她爹中途有什么意外,西域就没有人能庇护得了她。去了大汉就不同了,以他的能力,加上哑舍里的古董,或许能帮助禾华度过命中浩劫……

  王离见甘罗在神游,就拍了拍的肩膀,并调侃道:“阿罗,你是不是迷上那蓝衣女子的身姿了?”

  “你说禾华吗?”甘罗依旧很淡定地说。

  “啊?你认识她!”听他这么一说,司空璃露出了很惊讶的表情。

  转世的他还是这么的……甘罗浅浅地笑了下。

  但不知今生的他是否还愿意去帮他保护重要的人呢……

  

(伍)

  虽然敦煌的繁盛比不上长安,但两处地方各有各的特点。白天,敦煌的进出人口是最多的,来的那些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是从大汉来,也有的是天竺那的,即使彼此互不相识,只要在这里,随便一匹丝绸或一件瓷器就可以让他们互相结识。

  商队进敦煌已有半日了,经过昨晚的调养,竖日他们便早早地出去找商贩交易,而司空璃不是一人行动,此刻身旁还有一黑衣公子——甘罗。

  两位公子走在这繁华的街道上,稳健的脚步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自在的穿过,不时还闲聊一些没意思的话题。

  “阿罗,你知道这座城为什么叫敦煌吗?”虽然司空璃经常和老爹经常到西域这贸易,但还是个知识浅薄的商人。

  甘罗认真地回答道:“敦,大地之意;煌,繁华也。”

  敦煌原来是这个意思啊!还真是个好名字。

  一路上司空璃都在问问题,而甘罗却没有闲他烦,搞得他挺不好意思的:“阿罗啊,聊了半天,你定是口干舌燥,前面有家小酒馆,咱们要不去喝点东西憩息会?”

  此酒馆的布置很简陋,却不是很破的说:是有几根木柱在外搭成,为了给客人遮阳避雨,给顶部披上几块不吸水的布,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们在这个风沙普遍的西域看到了白杨树,那树的藤蔓缠绕使这个小酒馆多了几分绿意。

  两人寻了个靠树近的位置坐下,随意地点了几样东西,而在这时,隔座有个老先生正讲述着一些汉朝历代的故事,人们的表情随着故事的发展发生着变化。虽然街道人来人往,到处响起各色各样的呦喝声,但并不妨碍他们听到了老先生讲的故事。仔细一听,会发现他讲述的便是汉初名将韩信的故事,司空璃对历史上的这些名将感兴趣,而且汉初三杰可都是司空璃心中的英雄,所以,他不久便投入了故事当中,和不远处听故事的少女的神情一摸一样。

  “这韩信啊……”老先生讲得妙语连珠,一干听众也听得津津有味,全然不知故事里的正主就在他们旁边。

  甘罗喝着一盏茶,刚刚听完台上说书先生讲述自己曾经的光辉事迹,无奈地摇了摇头。虚虚实实,半真半假,大多情节不过杜撰尔尔,甚至还有一些并不是“真正”的韩信所做的。

  故事快近尾声,在座的人似乎不愿听故事悲惨的结尾,又或者听这个故事听多了,都纷纷散席。小酒馆空了许多,回顾四周,每一桌的人都可以清晰看到,当然,还有人看到了自己的熟人。

  “甘罗哥哥!”由远而近的女声宛如银铃,周围也散发出一种清新淡雅的淡淡香气,她的出现使司空璃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了。

  眼看来的人是禾华,甘罗皱着眉头道“禾华,你怎么跑出来了,不然你阿爹又像昨天那样担心了,还有……”你的生死劫突然来了又怎么办?

  禾华自来熟地坐在两人旁边,摆摆手并笑道:“没事啦,阿爹就是爱瞎操心。”

  “禾华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而见到她的司空璃话语间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

  “这位是……”禾华寻声转头看着他,懵懂地问着甘罗。

  “我的朋友,司空璃。昨日,我们是一起进敦煌的。”

  被女子看了一眼就结巴的司空璃低着头,羞涩地说:“你,你好……叫我阿璃便可。”

  “我叫禾华。”他的样子差点逗乐了禾华,但作为礼貌,她还是强忍住,浅浅地笑着介绍自己。

  为了挽回客人,老先生换了个许多人都比较陌生的故事,也就是长安游侠的故事。

  “京城长安地区游侠之风尤盛,其中较著名的有郭解、万章、楼护、陈遵、原涉、朱安世、张回、赵君都、贾子光等人。长安游侠都曾做过一些“赈穷周急”仗义行侠的事情。长安游侠万章与中书令石显相善,后石显失势,被逐出长安,临行前石显欲以百万家产赠与万章,万章却坚辞不受,有人问万章原因,他解释说:‘我曾以一介布衣为石君所看重。现在石君因事家破,我不但不能相救,却还要趁机索取他的财物,这是以石氏之祸为万氏之福的不义之举啊。’自山东来到长安的游侠楼护有一个过去的朋友,名叫吕公。吕公夫妻年老无子,投奔楼护门下,楼护便与他们同吃同住。待若上宾,时间久了。楼护的妻子感到厌烦,便想将吕公夫妻赶走。楼护知道后,流着泪责备他妻子说:‘吕公是我的故旧,他现在年老无依,才托身于我,从道义上讲我是应当奉养他到老的。’此后,楼护一直将吕公夫妻奉养到去世。茂陵游侠原涉也曾振施贫穷赴人之急……”

  未听完故事,甘罗随意地说出心里话:“看来有些传言都是无稽之谈。”

  “甘罗哥哥,何出此话?”禾华很喜欢那些长安游侠,可听甘罗这么一说,有点不高兴了。

  老先生正讲的兴起,听众们也听得十分欢畅,气氛正是最佳,也就没注意到这边。

  甘罗抿了一口茶,道,“曾经长安出现过一个特殊的社会阶层——游侠。这一阶层的人轻死重气,结党连群,驰鹜于闾阎,权行州域,力折公侯,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造成了很大的社会影响。这些所谓游侠大多具有两面性,他们在地方上一方面除暴安良,扶弱济贫,解危救困;另一方面自己又恃强凌弱,横行乡里,欺压良善。这样的长安,你还愿意去吗?”

  长安……禾华将目光投向了茶楼外面那热闹街市,思绪开始飘飞。长安,她出生的地方……听阿爹说,她的生父就是长安人。也曾多次,听他人说起长安的繁华种种,到酒馆这也是为了了解更多长安的事。可是,若她真是去了长安,阿爹是不会允许她这么做,不是爹爹不愿回那个伤心地了的,而是那长安不一定像传言那般美好,或许到处都是些无赖地鳖。

  司空璃良久听不到呆愣原地的少女回答,见此情形也觉得有些奇怪,出言提醒道:“禾华姑娘……禾华姑娘?”

  禾华这才如梦初醒,“我……”但话没说完就走了。

  “这是怎么了……”司空璃莫名其妙。

  “她没事,你继续听故事吧。”甘罗悠悠看了一眼禾华的背影,若有所思:即使知道长安不一定好,你却还是要去那里,唯一顾虑的就只有你阿爹的想法。也罢,他很快就会同意带你去长安了。

  “……自河内轵县迁徙茂陵的名侠郭解有一外甥,曾依仗乃舅威势,争胜斗狠,在与人饮酒时,欺凌对方,被酒友杀死。郭解的姐姐强令他为子报仇,郭解将凶手抓获,了解到实情后,认为这件事责任在于自己的外甥不讲道理,对方将其杀死是应该的,便将凶手放了。洛阳曾有两仇家互相残杀,当地贤豪调解多次无效,郭解闻讯,连夜起程去解决纠纷,最终使这两仇家化干戈为玉帛……”

  他都这么说了,司空璃只好继续听故事,但听到某个地方时,他一直喃喃自语着:“化干戈为玉帛……”

  甘罗也听到了这句话,下意识看向司空璃。

  “阿璃,你可愿意和我去一个地方?”

  

(陆)

  跟着甘罗一路走来,兜兜转转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司空璃有点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虎口之中,而这都是因为周围那些盯着他们的胡人,他们的眼神如蛇狼虎豹般,感觉整个人下一秒会被他们分尸。如果是普通商贾,此刻一定是躲在护卫身后紧紧地抱着自己的钱袋子,毕竟……这里是敦煌城的黑市啊。

  “阿罗,我们为什么要去黑市啊?”司空璃小声地问道。

  对方没打算告诉他,似乎是想给他个惊喜,故作神秘地说:“到了你便知道。”

  “嚯!嚯!”司空璃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颤了几下,原来是附近某个铁匠发出巨响的磨刀声。

  甘罗当然是瞧见了他这副模样,若无其事地看着他,还轻笑了几声。当年秦朝大将军蒙恬的副手王离算是杀敌无数吧,可今日他的转世被一阵磨刀声给吓倒了。

  司空璃撇了撇嘴,质问他:“阿罗,你……你笑什么?”

  “我没笑。”还未等司空璃说话,甘罗又恢复以往常有的淡然,仿佛刚才都司空璃的错觉。甘罗继续说:“我们快到了。”不过,这次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方才的笑意,让司空璃觉得前方将有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在等他。

  等他们再次放眼望向前方时,在大多数土楼土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比汉朝宫殿还辉煌的楼阁。白玉般的石头为阶,紫檀木为梁,琉璃为瓦……司空璃自觉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不敢相信眼前的所见的。

  一定是海市蜃楼。

  甘罗似乎会猜透人心:“可以说这里是海市蜃楼,也可以说不是。因为这个黑市所在的地方确实叫做海市。你一路看来土楼土屋虽然简陋,却藏匿了无数珍宝,就像宽阔的海域有你不知的东西。至于这座楼,它叫‘蜃楼’,是这个海市的中心。”

  “中心?那它是不是有更稀有的东西?如果是,那这个楼阁的主人一定是比长安首富还要有钱的人咯!”司空璃一脸惊讶,又带着羡慕的语气说。

  甘罗只是淡淡地笑了一笑,表示对这个楼阁的主人没有什么兴趣,包括他的那些金银财宝,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大部分都已经在长安的哑舍里了。

  他再次说话只是三言两语:“进去吧,里面有样东西在等你。”

  什么东西让阿罗那么神秘兮兮的?司空璃带着一堆疑问无奈地走进蜃楼的内部。

  进来后,甘罗卸下斗篷,身上露出一件黑衣,固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毕竟黑色在秦朝之前是帝皇独有的,虽已过了很多年,但黑衣在汉朝还是代表了特殊身份——凡穿黑衣者,必是诸侯将相之人。

  “阿罗……”司空璃有点顾虑,担心地唤道。

  “无碍,你放心便可。”

  和甘罗说的一样,真的没有什么危险的事发生,迎来他们的只有一个看似文绉绉的商贾。

  那名商家对甘罗行了下汉朝的礼仪,问道:“先生。”

  甘罗也回了一下礼,转头对司空璃说:“阿璃,这是蜃楼的主人——孟荀。”

  看来两人是认识的。司空璃松了一口气。

  “先生,你今日为何而来?”孟荀不是磨磨蹭蹭的人,很快就切入正题了。

  “孟荀,今日我是来取件东西。”

  “我这里的东西几乎没有一件可以入您眼的,不知先生说的是何物?”

  据孟荀所知,先生随手一件古董都比他的要好,所以对于他的回答只能表示一脸困惑。不只他一人感到困惑,司空璃也是如此,甚至脸上写满了惊讶:难道阿罗比这个富商还要有钱?

  甘罗有观察到他的惊讶,但自顾自的和孟荀谈道:“你这里的唯一一把长戟。”

  长戟?孟荀似乎明白了什么,唤小厮将此物拿来,亲自将它递到甘罗面前,并问:“先生要的可是此物?”

  “是不是我就不清楚,但他应该清楚。”甘罗说的“他”就是司空璃。“阿璃,你试下这把长戟。”

  司空璃并不清楚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还是听话地拿起长戟,随意地耍起来。长戟的使用方式他很小就知道,明明那时只是个黄口小儿,可碰到长戟时自己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乎看到了坐在战马上的自己,伤痕累累的脸上显得有些焦虑,有些彷徨,身上的银铠也有些暗淡了,唯独他手中的长戟依旧是那样的刺眼。风静静地吹打着他凌乱的鬓发,受伤的马儿趴在破碎的战道上哀嚎着,周围的一切是那么的萧条,萧条的让人无法忽视这满地的兵戈尸骸……那时他已经没有同伴了,只有四周的敌人和手中那把冰冷的战戟。

  这就是老爹说的大将风范吗?可是他现在连个无名小卒都不是。司空璃边耍着长戟边回沉思着,心情也有些消极。

  “嗡——”长戟似乎感受到他的心情,有意识地颤抖起来。

  司空璃猛然回过神来,但是刚才的景象让他有些吃惊了,甚至是震惊。

  “阿罗(先生),这……”司空璃和孟荀异口同声地问道。

  “此戟名为‘常胜戟’。阿璃,你可知道它?”

  常胜戟?这三个字听起来很耳熟,他似乎很久以前就听到了,准确的说不是小时候,感觉可以追溯到秦末时期,但……这也太荒谬了?司空璃对着甘罗干笑了几声。

  甘罗继续追问下去:“那……‘王离’这个名字呢?”

    

(柒)

  “哐啷。”常胜戟落地,发出一阵刺耳的金属掉地声,戟尖泛着幽蓝的光泽。

  司空璃静静地闭上双目,整个人变得很安静,因为他的脑海中闪出了许多事,记忆带动着梦境的变换,他看到了很多人,这些可以说他认识的,也可以说是陌生的。发生了很多事,这些事可以说是他的过去,也可以说不是,因为这些事是在遥远的几百年前发生的,那时……秦朝还没有灭亡。

  他的意识飘了过去,孟荀尝试唤醒他,却没有什么用,而甘罗依旧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之后也就只说了一句话:

  “常胜戟……真的带有你的记忆,阿离。”

  ……

  ——秦朝,半步堂——

  “大公子,此物乃何用?”才十二岁的绿袍少年还未到束发的年纪,长长的头发披散在其后,就像是只有八九岁的模样,只是那充满稚气的面容上,却一直挂着严肃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要逗弄他。

  被唤做大公子的人看了一眼少年所指的物事,淡笑道:“这是一套纯金打造的兵器模型。”

  司空璃不会认错,这个十二岁的绿袍少年就是甘罗,而这个大公子看起来有点眼熟,太概是因为他的五官与禾华有几分相似。

  少年甘罗虽未在意扶苏敷衍的回答,但固执地指着那面墙上的东西,说:“大公子,臣是问此物。”

  大公子顺着他纤细的手指看去,知道他所指的是最前面的那一个,勾唇一笑,再次调侃道:“那后面的武器,甘上卿可知否?”

  这种小问题怎么会难倒十二岁就被人称为“神童”的甘罗呢?

  少年甘罗眯了眯那双还未长开的黑眸,沉默片刻后,他轻启双唇,一个个清脆的字如冰珠一般蹦了出来:“戈、弓、矢、刀、剑、矛、弩、戟、斧、钺、锤……”

  司空璃还没来得及赞叹甘罗的智商,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用嚣张的声音从旁边插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认识的蛮多的嘛!为什么不说那第一个?”

  大公子把视线从墙上挪到他身上,打量了一会,正准备开口问对方的身份时,甘罗就已经平静地开口道:“此乃王离,十四岁,王翦将军之嫡长孙。”

  他是王离……

  大公子恍然大悟,而司空璃确实一头雾水,明明自己姓“司空”,单字“璃”,“璃”是“王”与“离”的合写,而且他今年已过十四了……等等,“王离”便是拆开后的璃……这是巧合吧?

  自己的“嘴”仍然在与大公子他们起争执,什么干啊,戈啊还有盾之类的问题后,他的“脸”上一时青一时红,感觉这个身体就不是他的。

  确实,这不是他的身体,而他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时,直到半步堂内变暗了许多,他的四周看不见半个人影,就连手伸出来都看不到“五指”。

  “天黑了。”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身体被强行地移动起来,接着“哗哗”的几声,黑暗的角落亮起了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室内,也让他看清了自己。

  哎,之前他不是看不到自己的吗?这次为何又看到了呢?司空理打着一堆问号,自问着。

  “……那晚我走之后,没想到那小子居然被人以我的名义叫到这里来,还差点连命都丢了!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我们初次见面时——只是单纯地想与他从朋友的,偏偏不小心弄巧成拙。”他听着自己说话就已经有种奇怪的感觉了,可此刻他的“嘴”没有张开,依旧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他的“手”往怀里摸索着,拿出一块包着玄玉的玉帛。

  “这玉帛和玄玉是我晚上回到住处,在桌子上发现的。那下黑手的人居然如此胆大,还敢以同样的手段来约我见面?!我一定要让他偿还那小子所受的痛苦!要他加倍偿还。”

  小子是谁?这些记忆是怎么回事,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有收到什么玉帛和玄玉啊?

  “嗒嗒——”不慌不急的脚步声响起,看来是应约的人来了。

  “怎么是这小子?”这还是“他”内心里的话。

  原来“小子”指的就是少年甘罗。

  方才“他”还打算要帮少年甘罗吃口恶气,谁知道误解了玉帛上的信息,而且少年甘罗进来时必定是瞧到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安静片刻后,“他”顾不着之前表现在脸上的怒意,将错就错,假装严肃的样子,带着生硬的语气说:“这是你给我的?”

  少年点了点头。

  “他”轻咳一声,微扬下颔,对少年语气古怪地问到:“你约我来此,是想如何化干戈为玉帛?”

  若是换了别人,早就觉得“他”是在刻意挑衅了,少年却是像没听出他言语中的奚落,指了指“他”手中的月牙戟,淡淡道:“很简单,我们打一场。我赢,你负我三件事。我输,我就当整件事没有发生过,我们扯平。”

  阿罗,那么瘦小,不会被他一击而倒吧。司空璃暗想道。

  寥寥几句过后,少年甘罗环顾了一下,半步堂的四周放了许多武器架,上面放了各式各样的武器,在灯光的映照下,锋芒四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但少年却直接走向了金光灿烂的那一面墙壁,伸手轻松地摘下了最打头的那柄金干。

  “此事既然源起于此物,那就用此物来完结之。”少年如此说道。

  金干……若不是身体不由他控制,不然他的下巴都要塌下来了,因为那柄金干通体都用黄金所打造,纯粹就是一件作为装饰的礼器,而且重量大约是同等体积的铁制品的三倍!可少年甘罗居然如此轻松地拿起他,他几乎都要怀疑墙上的这金干是仿制品了!

  对方摆好迎战的姿势,随着而来的就是“他”的攻击。

  灯火的照耀下,月牙戟的刀刃上亮出了几道银光,金干也不示弱,轻松地接住了第一击。一干一戟相撞,当当声久久回荡在整个半步堂,许久才断绝这么一次回响,而且这声音对不习武的人来说相当刺耳,但少年甘罗,依旧坦然无事地接月牙戟的招。

  一招又一招的下去,“他”单手执戟变成了双手执戟,一套戟法从头到尾演练到极致,冲剁、直刺、平钩、回啄、横割、下砍、挑击、截劈……这样的攻法让用戟者体力透支,戟或许和“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当!”金铁又一次相撞,月牙戟却比之前震得更严重,可怜寄宿与其中的那个人——也就是司空璃自己。

  此刻的司空璃并不是眼前人,只是眼前人手中握的月牙戟。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已陷入矛盾中。

  如果眼前人就是司空璃,那他又是谁?又或者他本就是司空璃,而眼前的那个人则是阿罗说的“王离”。他们除了年龄差外,其他地方基本都很相似,某非这是他的前世?

  没等他继续想,周围的场景彻底改变了,换成了军营,而这次他拿回来身体的主动权。

  “阿离。”

  司空璃寻声望去,再次看到的人依旧是甘罗,不过此刻的他是青年的模样了。

  甘罗握着手中的帛书,并抬起头,常年带笑的表情难得地变得严肃。

  “在。”虽然知道他这是在叫王离,但见他如此,司空璃挺直了脊背,等待他的问话。

  “还记得你还欠我一事否?”绿袍青年语气郑重。

  欠他的一事?想必是指他之前看到的打斗那一幕中所说的赌约吧。

  “记得。”司空璃点了点头,越发慎重起来。

  “我此去咸阳,不知何时归来。”绿袍青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案几下藏着的双手慢慢握紧成拳,停顿一下,整理好情绪,才缓缓道:“我不在之时,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

  阿罗为何要怎么说?怎么有种要面临生离死别的感觉呢?一定是他想多了。

  司空璃拿起陶杯,喝下一口清茶,缓解身体的紧绷,又松了一口气,说:“这是我的职业,阿罗你就是爱操心,放心吧。”

  “我不在之时,大公子的安危就交予你了。”甘罗执意地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越发沉重,压抑着的不安又一次涌上了司空璃的心头。

  “阿罗。”

  司空璃抬起手想抓住甘罗的肩膀,要问清楚他到底怎么了,可是手还没碰到他,场景又换了,周围除了他只有两人,一个是在回忆中有“一面之缘”的大公子,而另一个绝对不是什么侍从,他穿着一身黑本无事,但看到他有右手中匕首,司空璃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上前面,替大公子挡住那一刀,但他的身体只是虚影,没有实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死在自己的眼前。

  司空璃茫然的脸上一片苍白,无力之感猛的袭上心头,他双膝落地,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握成拳头,牙关紧咬着,从他的双眼里看到的只有无尽的深渊,眼角无泪,并非他无情,只是因为他已无资格为大公子流泪,因为他辜负了阿罗的嘱托。

  大公子扶苏……扶苏……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荷华……禾华……禾华……他想起了王离那一世的事,也察觉到禾华便是大公子这一世的转世。是天要他为前世赎罪才把禾华带到他眼前吗?

  他真的有真个能力吗?

  ……

  ——敦煌城,蜃楼——

  司空璃缓缓睁开双眼,怀着愧疚之心凝视着甘罗,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好。

  “这是他的命,不必放下心上,我从未有把错都怪于你身上的想法。若你还想谴责自己,不如帮我护她周全。”甘罗向他伸出右手,又说道:“起来吧。”

  “护她周全……”起来后的司空璃一直喃喃这四个字,似乎恨不得把这四个字铭刻在心里,因为……

  无论这一世的相遇是不是为赎罪,他也一定要保护好她,就算要赌上他这条命……

 

   

(捌)

  出了蜃楼,外头的天色得变暗淡,夕日已没入地中过半,晚霞染红了满天的白云,随后风轻轻挂过,吹散云层,露出似隐似现的圆月。大街上商铺招牌旗帜高高地扬起,陌生的面孔露出友善的表情在招揽生意,街市粼粼而来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摩肩接踵,熙熙攘攘。

  司空璃肩上挂着用长布裹好的常胜戟,与甘罗并肩行走在街道上,边感叹着这敦煌黑市也能如此繁华喧嚣,小贩们那一张张恬淡的脸,客人充满好奇的样子,就连附近的一些小动物都被带动,偷偷地在角落里乱窜。这样的黑市与闹市有什么区别呢?

  可这地方真的像外表那般和平安定吗?

  今日到这时,他们并没经过奴隶市场,但原本来的路现在出现了许多行人,为了避免磕磕碰碰,他们选择走另一条路,而这条路必定要经过黑市的奴隶贩卖区。

  “哭!再哭!小丫头欠揍!”

  转过一个街角,不远处忽然传来一男子充满戾气的声音,其中伴随着低声的呜咽,司空璃脚下的动作一滞,寻声望去。

  “呜呜……救命救命……”

  入目的是两个面目狰狞的胡人正在架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其中一个男人扯着女孩子的头发,而另一个则牵着绑着女孩腿的铁链。此景如此的不堪入目,难免引起他心里的怒火忽的就涌了上来,前世的他曾鲁莽行事,今生的他还未相出对策,也冲了出去做了最引人注目的一举一动。

  “住手!畜生!你们放开她!”喊声刚停,扯着女孩头发的胡人倒了地上,脸上还有一拳留下的鲜红印记。

  甘罗不语,但还是在心中暗道: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你了,阿离。随后他又转头看了看那个女孩——是个汉人。一个小孩到这种地方,可想而知,他不是被人拐,就是父母营商,在路上被截杀,男死而女为奴……想到这,他无奈地谈了一声。

  或许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和孤独,阅人无数,让甘罗看透了世间的种种不幸。即使他知道他们遭受的不幸,但为时已晚,他不可能改变他们过去的命运。

  两个胡人吓了一跳,以为来了什么人,可等细瞧之下才注意到只有两人。一人眼神深邃,面目平静,而骨子里却透着文绉绉的儒生气质,至于另一个较小的少年,竟不知天高地厚地怒视着他们。

  甘罗伸手拉住司空璃,在他耳旁低叮咛了几句:“这是黑市,不宜惹事。”

  “求求你们,救救我……我不要跟他们走……我不要……”女孩犹如垂死挣扎一样抬起头,惊恐地向甘罗乞求。一张无助凄楚的脸庞,就这样猛然撞入了甘罗淡然的眸底。

  赤红的瞳孔,顿时一紧,恍惚间想起了一个故人。一抹冷意自眼底闪过。

  还没等他开口,司空璃便挣脱他的手腕,冲着对方喊道:“快放开她!”

  女孩仰起头,双眼里透露出一丝丝的希望。

  “少管闲事,想学英雄行侠仗义,也不看看在什么地方。”一人冷笑着说,伸过手来想要抓回她,却措不及防地被司空璃用常胜戟的戟端砸到了头部。“啊”的一声,捂着脸蹲在这地上,另一个人见势不妙松了手中的铁链子,就冲过来抓司空璃。

  虽然甘罗的目光冷淡,但这不是不关心司空璃,而是一种信任,他有常胜戟在手,又有前世的记忆,结果定然是无事。深邃的赤瞳再次紧紧攫住女孩那张凄楚的脸庞,似曾相识,看到她带着晶莹泪珠的双瞳流露出无措惊慌的神情。

  “阿罗,护着她!”司空璃大叫一声,将手中的常胜戟狠狠的刺向跑向自己的男人,闪躲过偷袭。常胜戟划伤了男人的手臂,鲜血不住的流出。

  这时,又从角落里走出几个手持刀剑的壮汉。他们看了一眼受伤的同伙,又看了看司空璃等人,对着同伴骂了一声:“废物,连个小丫头都看不好。”

  司空璃手持常胜戟,脚步沉稳,心中不断盘算思该如何破敌,该如何保得阿罗与那小女孩全身而退。

  几个壮汉互看一眼,决定先发制人,於是众人自左右同时发招,想来个以多取胜。

  束缚着女孩的铁链没有人牵制着,甘罗将她抱紧自己的怀里,能感受的到她直哆嗦的小身板,嘴里还不是呢喃着:“救……救我……” 她生怕被抓住,小手紧紧地抓着的甘罗衣袖,滴滴泪水没入了甘罗的深衣上。

  “别哭,会没事的。”甘罗伸手轻轻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一声温柔的安慰让女孩不再哭泣。

  前世是武将的司空璃并不是好对付的,眼见刀剑同时袭来,便对着甘罗喊了声:“ 后退! ”接着手中的常胜戟骤地向一方敌人刺出,气势磅礴,使其中二人同时往后退了一大步。记忆中使用常胜戟的片段不断浮现,常胜戟彷佛也在激动的颤抖一般,发出轻鸣。司空璃整个人竟也彷佛变了模样,无形的气势汹涌,仿佛战神一般。他朝着另外几人刺了过去,剁、刺、探、片、压、带、勾、拦、钻、挂……动作於弹指间一气呵成。

  几个壮汉脸色大变,知道司空璃的实力实在是可怕,绝非其敌,落荒而逃。

  司空璃则是一脸懵逼的,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手中的常胜戟,仿佛遇到无数战神,例如西楚霸王项羽……司空璃呆滞了一会儿后才想起旁边的两人。

  人贩子已经被打跑,女孩也不再流泪,双眼已经哭得有些红肿,就像一只小小的红眼兔子,见到司空璃平安无事地走来,带着心中一丝激动放开甘罗的怀抱,抱起了司空璃的大腿。

  “爹爹!”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对司空璃这么喊道。

  “哈?小妹妹,认错人了吧……”他还是一个黄花大闺男啊!

  女孩的泪花又要涌出来了:“才没有。子衿发誓过,若是有人救我,他便是我的再生父母。爹娘已经不在世上,爹爹你也不要子衿了吗?”

  子衿,是这女孩的名字。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他救人一命成了人家她爹……司空璃无奈地抹掉额前的冷汗,转眼看向甘罗,脸上写满了“我该怎么办”。

  甘罗浅笑了一下,说:“将这个孩子带回去交予禾华照顾吧,女子之前方便照顾。子衿,你可愿和我们走?”后面那句是对子衿说的。

  “爹爹去哪,子衿就去哪?”子衿又一次天真无邪地说错话了。

  人家是个小女孩,司空璃哪敢对她动粗:“小妹妹,我不是你爹。你叫我司空哥哥、璃哥哥都行,就是别叫爹。”

  “璃……爹爹。”

  女孩的天真击倒了秦朝大将王离的转世——司空璃。

  

(玖)

  “嗒嗒。”

  夜,不知入了几更,屋内的火光也熄灭了,唯有月光温静如水。只知多数人已入睡梦中,在这一刻,若有人未入睡,大概也和禾华一样在院子里徘徊着,亦或是带着闲心时而抬起头,望着夜空发呆……

  并不是禾华她不想睡,只是脑子总是无端地冒出甘罗说的那一句话:“这样的长安,你还愿意去吗?”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终不成眠,只能独自一人叹息。

  当她思绪游离之际,仿佛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唤:“禾华!”

  禾华怀疑自己的听力有问题,她认为爹爹此时应该在睡觉哩,没有理会。

  “禾华,怎么还不入睡?”禾华阿爹——西尔塔的声音再次传来。

  也许是他的脚步声太轻,又或是禾华此时心不在焉,声音一传到她的耳中,她抬起头来,不再怀疑是幻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希尔塔,她显得有些惊慌:“阿爹?”

  自从阿姊死后,西尔塔夜里都是处于浅眠状态。夜间,他被院外的脚步声惊醒,于是起身侧听。这脚步声虽平稳,但让人听得有些急躁。好奇之下,他决定披上外袍出去看个究竟,谁知竟是禾华这个总是笑容满面的丫头。

  禾华沉闷了一会儿才张口说话:“没什么,只是屋里有点闷,我出来透一下气……”

  真的是这样吗?西尔塔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一脸严肃地看着禾华,说:“你是在想长安吧?”

  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只能低下头,露一摸苦笑。

  回应西尔塔的是久久的沉默,也就是说,西尔塔猜的没错。

  禾华想要去长安并不是因为那些商贾描绘的吸引了它,只是因为她埋藏在心里的归属感。她是汉人和胡女的孩子,大漠是她的家,长安亦是她的家,然而处在大漠太久,她对回另一个家的欲望越来越大……想了解父亲生活的地方,想体会母亲初去那里时的心情……但阿爹对长安的恨种已早经埋入他的内心深处,他的想法岂会那么容易就被人改变呢?

  为了不让阿爹回想起长安那些不愉快的事,禾华唯有打算将“长安”这两个字从脑子里抛出,虽有些不舍,但心里的失落只能透露在话里:“阿爹,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想那个地方了。”

  禾华就是他的心头肉,怎么能睁眼看她发愁呢?西尔塔叹了一口气,一只粗糙的手放在了禾华的头上,轻轻地抚摸了几下,露出少有的笑容,显得他与平日里的严肃和蔼可亲多了:“傻孩子,阿爹怎么能限制你的想法呢?而且你长大了,是时候到长安看看热闹了。”

  禾华有点受宠若惊,狠狠地捏了一下自己的脸,才肯定自己没有做梦。

  而西尔塔反被她这动作逗乐了,勉强忍住自己的笑声,又继续说:“之前你在表演时,甘先生就劝服我了。长安,虽说是令我们最痛心的地方。我的阿姊,也就是你的母亲死在了那,你父亲的族人舍弃了你,若不是甘先生将你送于我这,你便流落在长安的某个角落里,等待生命的尽头……但你若在那里能得到比痛更刻骨铭心的幸福的话,阿爹也愿意陪你同行。”

  “阿爹。”语落声停,禾华缓缓地闭上双眸又睁开,泪光隐约地露出。

  自有记忆以来,禾华从未不见过阿爹说过几句煽情的话,总是摆出一副古板的样子,舞姬做错事就责骂,当然她自己也被骂过,骂的还是最惨的一个……不过,阿爹的骨子里其实是个温柔的人,只是不喜欢直接表达,换句话说,就是太害羞了。想到这,禾华偷偷地露出一抹笑容。

  西尔塔见禾华又不说话,就开口道:“怎么了?”

  禾华才不告诉他她的小心思,不然就要被骂了一顿,她还没享受完这个和蔼版的阿爹,于是岔开话题:“没什么,就是突然明白了点事。”

  确实,阿爹的话让她想明白了一些事,再次回想起甘罗说的那句话,发觉某人和阿爹一样,嘴里说的好像不愿让她去长安,暗地里已经和阿爹商量好……可如果他没有瞒着她,她此时也无法和阿爹敞怀心事,即使将来她瞒着阿爹到长安,看尽繁华盛景,这颗心依旧无法安定下来。

  “夜深了,你快睡吧。”小聊了一会后,西尔塔将自己的外袍披在禾华的身上,拍了拍她的肩膀,嘱咐了几句后便径直地走回他的屋内。

  “阿爹……”

  四周并不安静,风吹打着杆上的旌旗,鸟儿耐不住夜晚的寂静,“啾啾”的欢叫着,就连那些正在熟睡的人的鼻鼾也乱入了进来,形成不协调的调子,然而,禾华的一句话,即使声音再小,在喊西尔塔的那一刻,他的双耳只能听到她一人的声音。

  “……谢谢你。”

  谢谢你养大了她。

  谢谢你一直留在她身边。

  谢谢你给她理想的生活……

  此事过后的一会儿,司空璃和甘罗两人已经到了驿站门外,当然还带回了一个女孩——子衿。从驿站到黑市的路不是很远,但因为司空璃和一些突发事情,来回一趟就已经过了半天,此刻已是第二天的凌晨了。

  子衿可能被人贩子折磨了很久,没走几步就已经昏过去了,两人来时都是骑着骆驼,司空璃也不会带小孩,便由甘罗带着她回来驿站,接着再由他背她,画面仿佛是一个父亲带着孩子。

  “阿璃,你把这孩子放到床上歇息,我去找下大夫。”两人还没踏进出们,心细的甘罗突然说道。

  子衿的小胳膊搁在他的肩上,有伤痕的地方除了血迹斑斑,就是肿了些青的、紫的大包,是该让大夫好好地给她看下。

  “嗯,你去吧。”

  待甘罗匆忙的身影消失在驿站的不远处,司空璃才继续往前走,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要偷偷摸摸地走到自己的房里,搞得前几秒的父亲形象变成了做贼心虚的人贩子。

  “司空璃?”

  这声音话音刚落,某人像受惊的小猫,全身上下突然挺得直直的。

  虽然这声音没听过多少次,但凭感觉,司空璃绝不会猜错,这声音的主人一定是禾华。

  现在都几更了,怎么还有人不睡觉?怎么办?他身上还背着小孩,不会被认为是人贩子吧?拜托拜托,千万别察觉到子衿的存在啊!我可不想被她误会什么!司空璃表面很平静,可内心不停地在哀嚎着。

  越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越容易被发现,而且子衿不是什么小东西,那么显眼地趴在他的背上,能不让人察觉到吗?

  “司空璃?你背上的小孩……”这话一出,显然表示禾华已经看到了。

  未等她的话说完,就被急躁的司空璃打断了:“禾华姑娘,听我解释!我不是人贩子!”

  禾华一脸无语看着他,明明她没说人贩子,干嘛这人就突然说自己不是人贩子呢?

  而她无意间的表情似乎让司空璃有点误解了,对方冒出奇葩的想法:禾华姑娘竟然对他露出鄙夷的眼神,难道真的以为他是人贩子了吗?不要,他真的是个好人啊!

  司空璃避开她的眼神,摆出一副阴沉沉的样子,接着委屈地低着头,让人仿佛看见一只可怜的中华犬。

  怎么觉得自己成了欺负家犬的恶霸地主呢?禾华的额上布满了黑线,免得他再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无奈地说:“司空公子……我只是想问你这孩子怎么了?要不要我去请大夫来看下?”

  “啊咧?”司空璃彻底显得一脸懵逼,原来是自己的多情怪事。

  司空璃把起因、经过、结果告诉了禾华,但也不算是所有,他们在哪得来的常胜戟只是简单地概括,而在蜃楼发生的事和他与她前世的身份并未告知。虽然阿罗让他别告诉禾华关于前世的事,但良心却在怂恿他动嘴,他此刻也唯有强忍下去了。

  “常胜戟……常胜……”禾华对司空璃手中的那把戟有点好奇,嘴里一直喃喃着它的名字,又情不自禁地抬起手,向常胜戟的戟尖摸去。

  “禾华在十八岁前会有大劫,切勿让她碰到任何危险的东西……”顿时,甘罗的话清晰地回荡在司空璃的耳旁,又看着禾华即将碰到常胜戟的手,他一时气急,很凶地喊道:“别碰!”

  禾华被吓愣了,等回过神时,怀着歉意向司空璃说:“对不起,我不该未经允许碰你的东西。”

  他又做了什么坏事?司空璃真是后悔死自己干嘛吼她。她还是个姑娘家,昨天早上还被甘罗气走,都不知道气有没有消,现在又被人吼。

  “禾华,我……”司空璃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正当气氛尴尬之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道:“爹爹,娘亲……子衿好难受!”

  “诶禾华,她……”

  “爹爹,娘亲……”未等司空璃解释什么,迷迷糊糊的子衿又打断了他的话,用小小的手掐着司空璃的肩膀,一直在喊疼。若不是湿湿的衣襟贴着他的身体,他还不知道知道子衿在哭。

  司空璃反手把子衿抱到身前,脸上面写满了无助,捂着隐隐犯痛的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禾华这才看到子衿的胳膊已经瘦得脱了形,皮包骨头,峥嵘着历历青筋。

  “……把她交给我吧。”禾华再次说话,语气里听起来有几分淡漠。

  难道她还在自责,又或者在生气吗?司空璃暗自想道:他们初次相遇是在驿站的外院,那时她有些冒冒失失;再相识是在小酒馆,她爱笑爱闹,可最后没谈上一句话,她就不欢地离开了,这次好不容易谈上了几句话,结果又要不欢而散。

  禾华小心翼翼地抱过子衿,头依旧低着,然而她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自责,只是有点害怕,司空璃看起来挺憨厚老实的,但突然“发那么大火”,应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吧?而不直视他的双眼,只是因为她除了说“对不起”就没什么可以做的了,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他说话。

  半夜的寂静再次归来,还带回冷冷的寒风,皎月的光芒映在地上,被风吹成白霜,无论飞沙怎么掩盖,那层霜依旧还在。月光照彻了一地,却留下来那霜,以致照不透两人的心,照不透未知的宿命。而此刻两人的想法似乎也被这霜掩盖住了,以至于无法猜透彼此……

  

(拾)

  整洁的房间内,一个面色惨白如瓷娃娃一般的女孩躺在榻上,身体时不时卷缩成一团,额前的冷汗不断冒出。禾华怕她有什么事发生,一直坐在榻边,等到甘罗

  把大夫带来,那时天已经亮了。

  年老的大夫坐在榻边,边摸着下巴的白须,边给女孩把脉,片刻后才说话:“这孩子是由于长时间受折磨,身子有些虚,又吹了许久的凉风,所以感染了风寒。现在我把治风寒的药方给你们,切记,病愈前都不能吃过凉的东西。”说完,他取出笔墨,把写好的药方交给甘罗便离去了。

  甘罗认真核对完药方,看了一下躺在床上的子衿,有些不放心,就拜托禾华道:“禾华,你好生照顾她。我和阿璃去药房取药。”

  禾华转身,只是想看甘罗,却无意地撞上司空璃的视线,撇过头,随意地应了一声:“哦。”当然,司空璃也知道自己和她的视线对上了,不约而同地转头。

  这两个人怎么了?两人的举止让甘罗十分困惑。

  两人走后不久,禾华已经为子衿换了一件衣裳,是禾华幼时穿过的衣裳,不过她太瘦小了,显得衣服略有些大,看来她在人贩子手里没怎么好好吃饭?她又见子衿的眉头一直都紧皱着,额头上的汗滴和眼角流出的泪水扑簌簌滚落,便拿湿毛巾在她的额前和两颊轻轻地擦洗。

  可怜的孩子,一定又在做噩梦了吧。禾华想着。这个孩子离开了父母,流落至此,一定受了不少苦。禾华在子衿的身上又想到了以前的自己,自己从出生起,就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幸好有阿爹的照顾,她才能活到现在。而子衿若不是遇到甘罗哥哥他们,将来的日子会是多么苦不堪言……

  人都会在神志不清的时候都会看错人,子衿也是如此。她突然睁开双眼,抓住禾华的手,哭喊着:“娘亲……娘亲……不要丢下我……娘亲!”

  虽然是有点被吓到了,但禾华还是压住了惊,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地安抚着:“子衿,乖,别哭。”

  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正好直视着禾华,藏着许多来不及要说出来的话,只能用泪珠来无声地告诉对方,她是有多想娘亲的。

  “……娘亲,给我唱一遍《子衿》,好吗?”哭声渐渐地消停,子衿依附在禾华的怀里,娇弱地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禾华淡淡一笑,唱出了这首诗。

  小时候甘罗哥哥曾教过她念《诗经》,禾华记得那句“鸳鸯于飞,毕之罗之”是甘罗哥哥最喜欢的诗句,因为他的字取自其中。她也问过哥哥,为什么给自己取了“禾华”这样的一个名字。甘罗只是很糊的答了一句:“大概是因为那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每一个名字都有它自己特的深意……禾华、子衿、毕之……

  子衿听着禾华唱着这首诗,意识似乎有些清醒了,但并不是全部:“娘亲以前也是这样抱着子衿,唱着这首诗……”就像现在这样。

  “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娘亲。”虽然禾华不忍心子衿事实,但她终究要面对亲人的离去。“我叫禾华,你可以叫我禾华姐姐。”

  “禾华姐姐……我好想娘亲……好想……”清醒一半的子衿强忍着不哭,但抽噎声又响起时,她的情绪变得不稳定,又一次陷于昏睡中。

  娘亲吗?她也好想见见娘亲。禾华将脸颊贴在子衿的头发上,再次轻声地唱起《子衿》:“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曲终情未走,子衿依旧在神志不清地自语着:“娘亲……禾华姐姐……禾华娘亲……”

  前几刻的梦话里子衿还能把“娘亲”、“禾华姐姐”分得清楚,现在却把这两个没有半点关系的称呼合成一个——“禾华娘亲”。禾华表示哭笑不得。

  “子衿,我不是你……”

  “呜……”子衿不知道是真睡还是假睡,似乎知道禾华下一句话要说的是“我不是你的娘亲”,眼角便溢出了滴滴眼泪,并发出令人疼惜的哭泣声。

  “好好,我是你的娘亲。”女人生来具有的母性将禾华击败,无奈地承认自己是子衿的“娘亲”。

  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未嫁人就成了一小女孩的娘亲,说出话,自己都可能没脸见人了,但是……

  她无法帮子衿找回她的双亲,而心中也不愿她和自己之前一样没爹没娘的生活,也想体会一下阿爹独自带大她的那种感受。

  听到禾华的话,子衿的嘴角悄悄勾起,残余的眼泪在她的两颊上轻轻划过,流入嘴角,虽然人还在睡,但她的内心能感觉到眼泪是甜的。

  “禾华娘亲……”

  这一声“禾华娘亲”那么微弱纤细,却似一道有力的绳索,将禾华紧紧套牢,把她的心重新拉回到子衿身边。

  

(拾壹)

  从黑市回来后的几日里,司空璃一直闷闷不乐,至于原因,除了他本人,其他人大概都不清楚他怎么了?

  司空璃正趴在桌上,他顺手倒了一碗茶水饮半,停顿半会,撑起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把弄着这个茶碗,而眼睛无神,视线一直是落在茶碗上。

  茶碗里原本晒干的茶叶碰到热水后,便自然地松展开来,在茶水上随意游荡,摇一会,几片茶叶就聚在一起,大小不一,却看似一朵绽开的花

  突然间,他想起禾华笑靥如花的脸,但想到昨晚的事,挠头苦恼道:“嗷嗷!怎么办啊!禾华她……”脑海里她那张笑脸突然变成了欲哭无泪的脸,司空璃垂头无奈说:“她还在生我气吗?”

  甘罗一进屋就看到司空璃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轻声喊了几次他:“阿璃,阿璃。”

  还是没反应。甘罗便推了推他的肩膀,

  司空璃回过神,一袭黑衣加上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猛然砸入他的眼中,司空璃不知所以地看着身旁的人,问:“哈?阿罗,你喊我啊?”

  “我已喊你许久了。”甘罗提起桌前的茶壶,往桌上的茶碗倒入茶水并饮下,等湿润自己那有点渴的喉咙后,才继续不紧不慢地问他:“你今天怎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心不在焉吗?司空璃知道自己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禾华那日的表情,看似没什么,却很冷淡。

  顿时,他心中的愧疚有涌了上来。

  那夜,他推开她是不得已的,明明有理由解释推开她的原因,可是又不能说,难道告诉她她在二十五岁之前将有一场大劫吗?他与她并不是认识很久,突然这么和她说,岂不是会被当成疯子吗?

  “是禾华吧?”司空璃还没说什么,甘罗倒是猜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司空璃一惊,身子往后靠,险些跌倒下去,都开始有点怀疑甘罗是不是有猜透人想法的神功。 

  甘罗选着最近的位置坐下,拿起自己喝过的茶碗,又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到:“因为听到有人在喊‘禾华’两个字,所以好奇地进来了。”

  司空璃一阵脸红,他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不是不敢去看甘罗,是怕他看出更多。

  甘罗微笑着看了司空璃一眼,缓缓解释道:“今早你们两人一句话没说过,去看子衿时也是有意错开对方的视线,我不细看也看得出。”

  禾华与司空璃的问题,甘罗没有去多问。至于他们两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司空璃的脸上写的可是一清二楚。

  司空璃闻言抬起头,看着甘罗一会,心中矛盾着要不要同他讲,但纠结了一会儿后他下决定了:“阿罗,你说如果惹了一个人生气,要做什么来求她原谅呢?”

  为了不让甘罗知道这话说的就是他和禾华,他还摆出一副这话内容与他无关的样子。而过多的掩饰,只会更容易地透露事实。

  “她”除了禾华,还能指谁。甘罗自然是明白的。

  甘罗将手中的茶碗放下,转身到门外,背对着司空璃,这一转身看似冷淡,但声音依旧是对好友那般亲和:“阿璃,你别想太多了,禾华不是那种容易生气的人。”说罢他往头上的天凝视了许久。

  西域地区的天无云,呈现一片碧蓝,像地上的河水,令人冷静。在古人的诗里,水可以是君子,可以是财富,还有有另一层意思——逝去的历史不会复返。

  秦朝的辉不会再先,而他甘罗,只能在不同的朝代想着逝去的亲友。

  他的思绪飘回到秦时,眼前闪过扶苏温润如玉的模样,不过很快就消逝在虚无之中。

  回归现实,甘罗无奈地叹了口气,继续说未说完的话:“禾华是他的转世,虽然面貌并不相似,但他们性格上还是有几分相似。扶苏是个冷静的人,少与亲友起过什么争执,即便有矛盾,他也会先检讨自身的错。这一点,禾华和他很像。”

  甘罗想着,也因为这样,始皇与扶苏在执政方式上一旦出现争议,最后也是扶苏先服软。待回到暖阁后,他最多也只是苦笑一下,说自己在利用权利上下的功夫还是不够多。

  司空璃听罢眼睛一亮,猜测道:“你的意思是……禾华其实是在愧疚,没有生气?”

  甘罗道:“或许吧。不过,你别把禾华当做那些长安女子,虽有她长安人的血脉,会隐藏着自己的忧愁,但生在西域,她也是那种会直接表达愤怒的女子。”

  而司空璃愣在一旁,没有发话,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自省着:我一直把禾华当长安女子来看待,以为她就是瓷瓶,生怕一个不注意就会摔坏。可是,禾华并不脆弱,只是我顾虑了太多了。

  甘罗看着司空璃这样,不禁一笑。“西尔塔说,今晚敦煌城内有场篝火宴会,你记得带人去看看。我就不去了,留下来照顾子衿。”说完,他转身离开。

  顿时,屋子里就只剩司空璃一个人,他脑子似乎还没转过弯来,还是一脸懵逼的样子:“哈,带人?我带谁啊?”

  

(拾贰)

  驿站内,几个商人在院里絮絮叨叨的唠磕。

  “今晚上的篝火会应该很热闹吧。”商人甲执着酒杯,浅酌慢饮,对着旁边两人说道。

  “清风明月,佳人美酒,又有热火相迎……确实会很热闹。”坐在商人甲右边的商人乙也抬起手中的酒,饮了一口,又挑起一个糕点,往嘴里丢去,很是享受的样子。

  “说好是好,你们谁懂这当地的舞蹈,倒是不要一脸狼狈的,跳的像个傻瓜。”商人丙开玩笑的打趣道。

  “这话倒是点醒了我们,这西域舞蹈,我们真没几个人会,即便是会,那也是前年的事,忘的也七七八八了。”商人乙继续吃着糕点,无奈地苦笑道。

  三人端起酒盏碰了一下,就着美酒佳肴,继续谈论着今晚的篝火大会。

  司空璃在房中抓耳挠腮,仍是想不出甘罗是要他带什么人去篝火宴会,便出来走走,换个方式思考。结果碰巧遇到和他家商队一起来的几个商人在谈论今晚的篝火宴会。

  司空璃听着他们三人的谈话主题,脸上浮起一丝好奇,便凑上前去,问道:“李叔叔,你也知道今晚篝火宴会?”

  商人甲看着突如其来的某人,原来是司空家的儿子啊,没指责他打断他们的谈话,且和颜悦色地说道:“这来过敦煌的人都知道篝火宴会。我记的阿璃你应该是第一次来的吧,刚刚那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司空璃解释道:“刚刚我朋友告诉我的。原本打算让他同我去,但他去替禾华姑娘照顾一个叫子衿的小孩,让我去找个人去。现在我在想找谁去?李叔叔你们有时间吧?有的话能和我去吗?”

  三个路人只听这话的表面,完全懂话里面的意思——那个朋友是让司空璃去找禾华姑娘去篝火宴会。

  但看着司空璃一脸懵懂的样子,三位商人齐齐翻白眼:司空家养了个蠢儿子。

  商人乙好心地给司空璃一个小暗示:“当然是找个当地姑娘啦。”

  司空璃摇了摇头表示不解,他疑问地问道:“王叔叔,为什么要找当地的姑娘啊?”

  商人乙闻言一愣,刚抓起糕点的手一抖,糕点都掉了。这司空家的儿子怎么这么单纯……商人乙表示无言以对。

  商人丙看着商人乙词穷的样子,替他答道:“因为篝火宴会是青年少女最喜欢的地方,男女各牵着对方的手围着篝火跳舞。”

  司空璃又是一脸困惑地转头看向路人丙:“张叔叔,可我不会跳舞啊?”

  商人丙正在喝酒,听完这话就突然一口呛住,剧烈咳嗽起来。这傻小子还不懂啊?

  面对他的低情商,三位商人忍无可忍了,不约而同地冲着司空璃喊:“找人教啊!”

  司空璃问题不算多,就是觉得有点废话,包括他最后一个问题——

  司空璃模样甚是无辜,宛如好奇宝宝一般,他非常实在的说道:“那我找谁教?”

  三位商人看着他这副憨头憨脑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鄙夷地说:“你不是认识禾华姑娘吗?她可是敦煌有名的舞女。”

  司空璃一捶手,顿时恍然大悟,“是哦。”如果禾华去了,他可以借机和她道歉昨晚的事。真是太棒了!司空璃总算是明白了甘罗的安排了,于是愉快地去找禾华。

  而三位商人开始谈论司空璃是不是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三位商人眼神互对,还是觉得司空璃这傻小子不懂人情,齐声怀疑道:“他明白我们是要他搞定禾华姑娘的意思吗?”

  另一边,禾华还待在子衿身边。

  “哈欠!”

  禾华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一个喷嚏打完,禾华看着手臂上冒起了鸡皮疙瘩,浑身抖了几下。她看了看窗外阴沉的天气,以为是风凉了,走到房门前准备把门关上。

  而司空璃正在往这赶来,然而……他眼看快要来到门前了,结果门无情地关上了,那一瞬间他刚好站到了门前。

  不幸的是,禾华关门关的比较匆忙,没有留意到来找她的司空璃。

  这门一关,懵逼的他忘了甘罗跟他说过,禾华不是那种随便生气的人,反而又误以为禾华是不想见他才把门关了的。

  司空璃哭嚎着,用手拍打着门:“禾华姑娘,昨晚我不是有意推开你的,是有苦衷的,但我又答应人不能告诉你。如果你还生我气,我随便给你打,不反抗。”

  禾华听外面的人喊她,而且那人的声音觉得很耳熟,便将门打开,司空璃那欲哭无泪的样子进了她的视野里。

  “噗!” 司空璃的哭像很难看,原本透出英气的浓黑眉毛皱成了八字形,嘴巴都快吊到耳朵上了。看着司空璃这滑稽的模样,禾华不禁一笑,“司空璃你在干嘛?而且装哭,能不能别哭的那么丑?”

  司空璃脸上没有眼泪,但他还是擦了擦眼角上那些真的快逼出来的泪珠,接着在看着掩嘴偷笑的禾华,有些不敢相信,不确定地问道:“你原谅我了?”

  这回轮到禾华困惑了:“原谅?什么原谅?我没生你气,而且该道歉的是我,没经过你的允许去碰你的东西。”

  “没、没有的事。我……”司空璃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他停顿了很长时间,才说道,“我其实很担心那东西会伤着你,对我和阿罗而言,你是很重要的人,没有人可以替代。”

  禾华听到“很重要的人”几个字愣住了,白皙的脸上浮起了飘上了两朵红云。原来除了阿爹和甘罗哥哥,这个相识没几日的男子也把她看的很重要。

  心中的小触动禾华很快就平息了下来,而私下她扯着衣角,假装很冷静,说:“我又不是什么瓷瓶,一摔就是碎,你和甘罗哥哥别想太多了。”

  原来都是误会,但是禾华,你不知道你会有命劫,这个命劫会什么时候发生,没有人会很清楚。

  司空璃虽然放下心中的担子了,但还是有些事他不能有半点松弛。

  该顾虑的事没了,禾华又是那个乐观的禾华。

  顷刻后,她唤着司空璃的名字,“司空璃……” 

  禾华唤的同时,司空璃也很默契地唤着对方的名字:“禾华姑娘……”

  两人尴尬地笑了。

  “禾华姑娘,你先说吧”

  “你是甘罗哥哥的朋友,我不能一直喊着你全名,而你不用叫我禾华姑娘了,直接叫我禾华就行。那……”禾华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我可以叫你阿璃吗?”

  司空璃慌乱地看了禾华几眼,又急忙低下头,别别扭扭地说:“可、可以。禾、禾华,你……那你可以陪我去篝火宴会吗?”

  害羞的司空璃甚是可爱。

  禾华看着他,再次笑了:“不和你去,谁教你跳篝火舞呢。”

  

(拾叁)

  白天里的敦煌黄沙一盖,显得自身建筑很普通简陋,但入夜后,有满天银星点缀着黑幕,有万家灯火照耀,有歌声舞蹈,这样的城池与皇宫可以媲美。

  今夜篝火宴会,来敦煌做生意的人对这个很是感兴趣,不仅仅是为了玩乐,还是会在夜市里摆着精美的花灯、漂亮的挂饰、柔软的衣布等东西来吸引客人,例如,像禾华这样的小姑娘最容易被诱惑。

  禾华一只手拐着司空璃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卖东西的小贩边说:“阿璃,那是什么?”

  小贩坐在自己小摊前,把一根细细的竹签插进一个罐子里,搅拌几下,扯出了金色的糖浆。糖浆落在纸板上,任由小贩随意摆动,在轻拉慢扯之下,没什么看点的糖浆变成栩栩如生的小人。

  “这是蜂浆糖人。”说到这个名字,司空璃同禾华一样都表现出一脸孩子样。“小时候我家外面也有一个卖着这个小贩,后来吃糖人吃坏牙了,就被我爹没收钱袋了。没想到,这种小吃开始到这里卖了。”

  西域的多数人很莽撞,而做糖人恰恰需要稳重的人来做,即便西域有再多蜂浆,也没有会做糖人的人,禾华对此也理所当然地感兴趣。

  禾华那双眼睛冒着光,司空璃只是一瞄,也是明了她在想什么,便递给小贩一铢钱,说:“麻烦给我几个糖人,样子随便。”

  “好的嘞!不过现在糖人只有一个,两位请稍等一会啊。”小贩将架上一个现成的糖人取下递给了他,又继续低头忙碌着。

  司空璃刚接手的糖人没有吃,侧身对着禾华,将自己的糖人给了她。

  金灿灿的糖人看起来很诱人,禾华心里很想立刻咬它一口,但犹豫了一会,问司空璃:“你买的,怎么不吃还反而给我了?”

  司空璃右手掌缩成拳头,仅露出食指,一本正经地说:“因为我晚上的饭吃多了。”

  这么**的话,不用看也知道是司空璃的借口。

  禾华也不蠢,自然明白他的用心,当着他的面说了三个字,不过夜市的声音太过喧杂,司空璃看的到她在说话,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唔?禾华,你……”刚刚在说什么?

  问题还没问,他的嘴里突然有股甘甜的味道刺激着味蕾,甜的让人觉得有些腻。

  堵着司空璃嘴的东西就是他买的糖人。

  小贩的速度很快,禾华刚说完话,他就做好了一个糖人,而接过糖人的人是禾华,见司空璃要问她什么,迅速地把糖人塞进他嘴里,又装出一副沉醉于糖人的样子,自言自语着:“好吃,这比蜂蜜还甜。”

  司空璃也不好去打扰她的兴致,边咬着糖人,边看着禾华吃东西时露出的笑容,心里甚是甜滋滋的。

  “是啊,好甜。”

  两人的甜不是同一个甜。禾华说的是糖人的甜,而司空璃的甜是指她的笑容比糖人甜,且甜而不腻,他整个人也因此似乎酥了下来,尝不出口中含着的糖人的味道。

  许久后……

  司空璃和禾华拿着这根糖人离开,卖糖人又迎来两位客人——青年男子和小女孩。

  “大哥哥,我们为什么要跟着阿璃爹爹和禾华娘亲啊?”小女孩扯着青年的衣角,困惑地问他。

  青年半蹲在女孩身旁,一只庞大的手掌放在她头上,轻轻地抚摸几下后又放下。

  “不是跟,是碰巧遇上。”青年解释完就转移了话题:“子衿,要吃糖人吗?吃完了我们就去看篝火。”

  “嗯。”子衿点了点头,一双眸子转来转去地左看右看,早就泄露了她此时兴奋的心情。毕竟子衿只是个小孩子。

  另一边,沙漠上燃起数堆篝火,篝火宴会已经预备完毕,现在只需要等这里人满。

  这次的篝火宴会办的比以往还要隆重,因为以往只是一些当地的也市活动,而这次多了一些中原特色,大概是因为丝绸之路的打开,中原的人也纷纷到西域开辟一条财路。

  司空璃他们在来这里的路上,也是见识了不少中原的小吃,虽然司空璃在长安时经常吃,有些东西也是吃腻的了,但陪禾华时,熟悉的事物多了几分新鲜感,经常吃的东西顿时觉得被比长安的还好吃。

  食物好不好吃难道决定于有没有人陪同的差别吗?司空璃咬着刚买的大饼,一路没少想这样的问题,不过还没想完,又被禾华拉扯到另一个小摊边上。

  “阿璃!你看。”

  禾华的一句话比别人的一巴掌更让他清醒,不用等多久,声一落进他的耳边,他便看向禾华,继续沉溺在她的笑脸上,心中也无时无刻想着:

  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希望可以有很多次。

  而你……我希望以后可以保护好你。

  保护你到长命百岁。

  

(拾肆)

  夜市的灯火变弱了很多,往深处望过去,剩下零星的小火光在闪烁着,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夜市的人都去另一个地方了,这代表一件事——

  篝火宴会开始了。 

  场地的中央堆满了巨大的干柴,人们用木杆搭成支架,依次堆垒成垛,但这个大柴对还没有点燃,点燃的是周围小篝火,瞬间场地犹如白天那般明亮。每一堆小篝火边都有几人在烤食物,而旁人光是看着鲜红炙热的火苗舔舐着油光锃亮的烤肉,不仅嘴馋还想自己亲手考一次肉。

  禾华和司空璃到达宴会举办的地方时,这里已是人满为患,两人担心待会没有篝火堆烤东西。

  “阿璃,开始了,我们快过去找个篝火堆用。”禾华拉着司空璃的手,往篝火的场地走去。

  “诶诶,禾华,你先尝尝这个。”司空璃任禾华拉着,另一只手把刚从小贩那买的小吃递到她嘴里。

  篝火旁的人们互相交谈的笑闹声不绝于耳,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夹杂着西域人特有的奔放豪迈的热闹气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参与进来,一起痛快地喝上一场。

  “甘罗哥哥!子衿!”眼见的禾华发现了隐于人群中的甘罗,还有被甘罗牵着小手的子衿。

  甘罗回首,见是禾华与司空璃,点头微笑,表明自他们在这里的原因:“屋里太闷,不宜子衿休养,所以带她出来看看篝火。”

  “禾华娘亲!阿璃爹爹!”子衿看着两人,甜甜地叫道。

  子衿怎么又乱认亲了。司空璃听了脸一红,看禾华没有半点羞涩的表情,又急忙转头。

  而禾华蹲下身一手抱住子衿,另一只一手摸了摸子衿的头,在她耳边轻声细语:“子衿乖,我们说好是在私下里喊我娘亲的。”

  中央的篝火点燃了,熊熊烈火边铺了厚厚的干草堆。

  甘罗、司空璃、禾华、子衿来的都很晚,空闲的篝火堆是没有的了,最后是和一些不认识却热情的人围坐在篝火旁边,吃着烤肉喝着酒,听着悠扬的马头琴,也有当地人渐渐唱起了让人心醉的西域歌曲。

  甘罗很少言笑,这样热闹的场合他参与很多,不过都是简单地笑笑而过,这次依旧自顾自,且不紧不慢地抿着手里的酒,时不时跟上前搭话的人聊几句。

  而司空璃和子衿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场面。司空璃常年居于长安,如今这人们勾肩搭背把酒言欢的场面,怎么可能不稀奇。他终究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少年心性,如今已经按耐不住。子衿也是,虽说是一个小女孩,安分地依偎在禾华怀里,眼睛却闪着喜悦的光芒,映着熊熊火焰,左顾右盼着,显然是对这篝火宴会很是欢喜。

  相比他们三人,禾华在敦煌本就很受欢迎,但此时的气氛已经渐渐趋于热烈,众人在此时都是勾肩搭背不分你我,觥筹交错,起坐喧哗,禾华却像个普通人坐在篝火旁和大家聊天。

  一个敦煌男人捧着酒来给来自长安的甘罗他们敬酒,甘罗和司空璃一一应过,子衿是小孩子而且身体弱不能喝酒也就作罢。再等到禾华时,那个男人看着禾华在篝火火光的映衬下越发风华绝代的相貌,不由得红了脸庞,认出禾华便是那个名震敦煌的舞姬。兴奋得他手一抖酒碗掉到地上碎了。这一摔甚是尴尬,惹得众人一笑。

  司空璃鼓起勇气端起酒盏,敬道:“禾华,我也敬你一杯!”

  饮完酒,他看了禾华一眼,又感觉不太好意思,飞快地低下头,嗫嚅道:“你长的好看,跳舞也很棒,对人也好,又很乐观……”

  禾华看司空璃这副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端起酒盏和他碰了一下,抿唇一笑:“多谢赞美!”

  司空璃受宠若惊,居然对着禾华连连摆手:“啊?嗯?这是事实,事实!”然后一仰头喝干净酒盏中的酒,对着禾华傻笑。

  就连子衿也被司空璃这副模样逗笑了。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篝火宴会的气氛达到高潮,众人闹着要开始篝火舞,身着艳丽服装的敦煌姑娘、小伙子们围绕篝火载歌载舞。

  “禾华姑娘,去跟我们一起跳篝火舞吧。”一个姑娘过来叫禾华一起去跳舞。

  紧接着,人们都发现了禾华姑娘竟然在这里。

  舞技堪称完美的禾华诶!于是上来一群人不由分说地将禾华拉走。

  司空璃见禾华被人叫走,有些着急,“禾华你还没教我跳舞呢!”

  禾华已经走远,再加上人声嘈杂,她没听见,以及她也忘了要教司空璃篝火舞的事儿。

  “禾华娘亲……”子衿见禾华离开也是一脸的失落。

  甘罗闻言,看着司空璃问道:“难道你不会跳篝火舞吗?”

  司空璃点了点头,但听着听甘罗说话的语气,他感觉甘罗会跳,便问:“阿罗,难道你会吗?”

  谁知甘罗很果断地摇头。

  “篝火舞很多种,所属民族不同跳的也不同,像你我这种不会跳的,可以和其他人一起拉牵围成一个大圈,环绕着圈内真正在跳篝火舞的人。”

  “这样啊,那我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司空璃和甘罗分别牵着子衿的一只手,走入外圈与其他人拉着手。

  “哟,阿璃啊。”司空璃另一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商人甲 。“怎么没跟禾华姑娘一起?”

  “李叔叔,禾华刚刚被别人叫走了。”

  “哎呀,阿璃啊,你怎么这么笨啊,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这么好一个机会就让你白白错过了!”

  司空璃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他笨吗?禾华被人叫走了,他还能有什么方法啊!

  商人甲还在喋喋不休,“你看看人家禾华,多好的一个姑娘啊,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开窍……”

  商人甲说再多,司空璃也听不懂,便转头想找阿罗求助,谁知子衿另一只手握的是他的熟人,商人乙——王叔叔。

  “阿璃啊,你李叔叔说的没错,要下手为强。”商人乙比商人甲更会唠叨:“敦煌有个习俗:男子去邀女子跳舞,若女子有意,就会告诉男子她自己花楼地点……”

  “哈……哈……”司空璃尴尬地笑笑,拉着子衿,随口造了一个借口:“子衿身体还不是很好,我们就不待很久了。”

  说完,他拉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的子衿走了,跑的同时还在想几个问题:

  甘罗去哪里了?

  禾华还在跳舞啊!他们这么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很不好吧?

  走回去?要是又被问东问西怎么办?

  算了,还是走回去吧。

  而子衿不明所以然,任由他带来带去。

  

(拾伍)

  闹腾的篝火宴持续到了寅时,参宴的人有的兴致未停,添木点火,篝中的火焰仍然在熊熊燃烧,而有的兴致正在处于高潮,却跟自己相好去花楼里含情脉脉。

  而像禾华这样受欢迎的人,也会有人邀请她去共度一刻春宵,但她拒绝了。

  禾华拒绝的很委婉,对每个人都是带着微笑着说:“抱歉,我是和朋友一起来这里的,所以不方便离开。”

  不过这些人可以打发走,但有种人连打发都打发不了,什么也没说直接把她来走,而拉她的人是她的熟人——甘罗。

  那时,禾华正跟朋友们跳篝火舞跳得正起劲呢,突然就被甘罗拉了出来,也不见在小篝火堆旁的司空璃和子衿。

  她不明所以然,困惑地问甘罗:“甘罗哥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天光墟。”甘罗回答道。

  “什么是天光墟啊?”

  “说的通俗一点就是鬼市。”

  禾华虽然是个女孩子,但并不怕鬼,反而被“鬼市”两个字激起了兴趣。“甘罗哥哥,什么叫鬼市啊?”

  “这种鬼市一般都出现在废墟上,在天亮的时候就会彻底消失,变为原来的废墟,故称为天光墟。”甘罗耐心地解释给禾华听。

  说话间,甘罗带着禾华穿过了一条幽深而破旧的小巷,巷子两边的残垣断壁前有着各种摊位。不同于篝火宴会上的夜市,这儿卖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古董之类的。例如,战国时期的青铜器,秦朝的玉器……但这些古物的真假有待考证。

  每个摊位旁都点着几盏灯笼,点点灯火从小巷的在小巷里忽明忽暗,隐约间有熙熙攘攘的人头在攒动。

  “甘罗哥哥,你说天光墟原本是废墟,可我不记得敦煌里有什么废墟,这条街不是刚刚我和阿璃一起买东西的地方吗?”

  禾华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买糖人的小贩不在了,不仅仅是这样,周围小摊卖的东西不是吃的或玩的,而是古董。

  禾华对古董倒是没有什么兴趣,不过这个鬼市里没有人声喧哗,安静的诡异,暗黑的夜色使禾华不由得打寒战。

  “以前这里就是废墟,不过后来牧人迁移到这里,在这里建了楼而已。”甘罗解释道。

  禾华知道甘罗是做古董生意的,以为他是要来天光墟买什么古董的,然而后者也只是带着她晃悠,根本没有在这些摊位上停留的意思,反倒是禾华突然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了脚步。

  甘罗没太在意这个摊位,看禾华一直在瞧某件东西,顺着禾华的目光看去,发现在一堆零零散散的物件中有一把精致的木梳。只是一眼,甘罗便认出了这是留青梳。

  只见禾华蹲下了身,捡起了留青梳,一脸期盼地看向甘罗:“甘罗哥哥,我想要这个。”

  没办法,她带的钱都和阿璃一起买东西吃完了。

  甘罗知道这丫头贪吃的本性,浅浅地笑了几声后,和那个戴着黑色斗篷的摊主比了几个手势,便得知了这把梳子的价钱不贵。

  摊主的手势禾华也看的懂,得知价钱后,感叹:这也便宜到要死,简直是暴谴天物,看样子这个摊主并不是识货,而是摆出来吸引女客人。

  “收好留青梳,别把它弄丢了。”甘罗这句话字字语气加重,把这梳子看的比禾华还重。

  这把梳子叫留青梳,好有诗意。禾华露出一脸满足的模样,且将留青梳收进袖中,又喜滋滋地回了甘罗一笑。

  甘罗继续带着禾华往一个地方走去。

  禾华接过,刚想道谢的时候,却忽然感觉周围有一点奇怪。

  刚刚还是一片寂静的街道,这儿却屋舍俨然,且周围的那些路人的服装有些怪异——有人穿着秦朝的深衣,也有人穿着汉服,这倒是没有什么,然而还有人穿着长袖翩翩的峨冠博带,有穿圆领袍衫的,甚至有人穿着短裤短袖!

  这是哪国的服装?

  “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光墟,里面的人可能来自各个朝代,你不必感到太奇怪,但在天光虚里禁谈国事,一切有可能影响历史进程的话都没办法说出口。”

  还好禾华的接受能力比较强,只是皱了皱眉头,然后一脸感叹:我还没怎么出过西域,不知道大千世界如此无奇不有!

  “你的留青梳便是进出天光墟的信物,谨记,不要把它给别人,不然你会出不去。”

  甘罗带着禾华又继续往前走。

  除了路边的摊位,街道两边还有一家家的店铺,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当然,也有一些铺子大门紧闭。

  例如眼前这家。

  门楣的牌匾上写着两个漂亮的小篆字体,借着路旁的风灯依稀可以辨认出“哑舍”二字。

  哑舍?这不是甘罗哥哥的古董店的名字吗?禾华满腹疑问。

  “这确实是我那家古董店。”甘罗说着推开了陈旧的雕花木门。

  “欢迎来到哑舍。”甘罗站在略昏暗的店铺内,对着禾华说自己平常迎客常说的话,随后点燃了门外的长信宫灯,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起来。

  “禾华,你先在哑舍里坐一会,我出去办点事。”

  甘罗去了哪里?禾华没问,就当他现在才出去收集他要买的古董,而她自己一个人便在哑舍内百般无聊,四处张望着。

  点燃的长信宫灯使店内充溢着温暖的颜色,勾勒出各个古董的轮廓。在那些静寂伫立的古物表面渲染出一层淡淡的光辉。如同为这些早已无人使用甚至弃若敞履的古董注入了新的生机。

  甘罗以前和禾华说古董无声不能倾述,但禾华觉得那些水墨丹青的挂画,古老珍贵的青铜玉器,包括那些用途不明的器皿,仿佛都在向人讲诉着自己的故事,都具备着如此鲜明的存在感。

  诶,这里还有一面古镜!禾华看着镜中自己的头发有些凌乱,许是在鬼市穿过熙攘人群时碰乱了。

  对了,她不是买了把梳子吗?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她从袖口中取出留青梳,轻抚着梳子上的纹路后再细看:梳子色泽莹润,光滑如脂,温润如玉,色泽近似琥珀。

  看着这么漂亮的梳子,禾华已经迫不及待地用这把留青梳来梳理一下头发。

  突然,哑舍门口处传来一个声音。

  “哑舍总于开门了?”紧接接着一个穿绛紫色深衣的男人走了进来。

  禾华转身对那人好心地说道:“抱歉,哑舍的老板刚刚出去了,如果要买古董的话请下次再来。”禾华突然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奇怪。

  “大公子?”那人看到禾华的样貌一惊。

  “什么大公子?公子你认错人了。诶,我的声音……”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变成了一个男人的音调?

  禾华再看看自己的身体,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扶苏?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婴啊!”那人很是激动。

  “婴?公子你真是认错人了。我叫禾华。”扶苏不是秦朝皇长子的名字么?而子婴不是秦三世么?禾华有些怀疑眼前这位公子的脑子是不是有些问题。

  “禾华,怎么是一个女人的名字,还穿这着女人的衣服……”婴同样有些迟疑。

  “我本来就是女的好不好?”禾华有些无措,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明明之前还好好的呀。难道是那把梳子……

  婴也发觉了禾华的不对劲,他也开始觉得眼前的人儿是不是有点神志不清,明明一个少年人,却说自己是女子。

  婴打量着眼前这个“扶苏”,看上去才十六七岁,俨然一副少年的样子,不似他所认识的扶苏,只是过分的相像罢了。

  只是,这也太巧了!阿罗竟然把一个酷似扶苏的人带到了哑舍!

  “对了,阿罗呢?就是哑舍的老板。”

  “你认识甘罗哥哥?”

  婴点了点头,答:“我是他一起长大的朋友。”见禾华叫着阿罗甘罗哥哥,他们的关系肯定不一般。

  禾华也是小时候就认识了甘罗,可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叫婴的朋友啊。

  难道甘罗哥哥隐瞒了很多事?

  禾华凑近子婴,诚恳地问他:“那婴你能给我讲讲甘罗哥哥小时候的故事么?”

  不过婴有些呆,不是很习惯看着禾华一身女人衣,却用男人的声音和他说话,听着也是别扭。禾华一凑近,他就避的远远的。

  禾华也很无奈,她也不想这样的。对了,既然这把梳子让她说话像个男人,那她再梳一下就能变回女人声了吧。

  禾华拿起梳子又梳了一下头发,看着婴并重复刚才那句话:“给我讲讲甘罗哥哥小时候的故事么?”

  她好像真的是女子?难道我刚刚听错了?子婴愣住了,但因为禾华一直在求他给她讲甘罗的事,他也很快淡忘了这个问题。

  婴来哑舍是为了找甘罗将他的信物还来,然后回去。既然没有见到甘罗,那就跟禾华讲讲吧,说不定……阿罗过会就回来了呢。

  “我认识阿罗,是因为……”

  婴将甘罗与王离发生矛盾,然后因为一些事与婴相识,最后甘罗也与王离化干戈为玉帛的故事讲给了禾华听。

  听罢,禾华有感而道:“那个叫王离的人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总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禾华说的那个人自然是司空璃。

  婴说:“你也跟我的那个朋友很像。”

  “那个叫扶苏的人?”

  “嗯。”婴看了一眼门口摇晃的长信宫灯的火焰,眼皮半垂了下来,忧伤地说:“阿罗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不会也把你丢在天光墟了吧?”

  

(拾陆)

  禾华闻言拍桌起身,有些不满婴突然这么说甘罗,脸上带着一丝怒色:“甘罗哥哥不会的,即便他这么做,也有他的原因。”

  婴看着禾华这样,也跟她叫起板来了,“若是有那有如何,与国家存亡相比,我一个人独活又如何?秦室对我无情,我可以对秦国的存亡无视,但秦人无罪,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又岂能袖手旁观,而他不仅袖手旁观,违背扶苏的初衷,还将我囚禁在这天光墟中。”

  禾华的唇瓣微微颤动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她无言回复婴,眼眸中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心中唯有暗道:甘罗哥哥一定有苦衷,一定……

  即便她这么安抚自己,但内心却被婴的话给刺激到了。刚才的不满,霎那间化作烟尘,只留下了心中忐忑的慌张。

  长信宫灯里昏暗的烛火摇曳,朦胧的影子照映在地上。从门口吹进来的风使烛火大幅度地晃动,晃得禾华眼睛生疼。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博山香炉的炉烟袅袅地从香炉盖的镂空雕花之中蜿蜒而升,缥缈的炉烟无风自动,丝丝缕缕飘散在屋内。禾华看着朦胧的炉烟却像雨后的雾般寒冷刺骨。

  而婴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在看着禾华,他的眼中痛恨未消,更有悲凄之色,映着烛火更是微颤透着怒气。

  最后他抓住禾华的肩膀,激动地说道:“你若是扶苏,你还会看好他吗?”

  禾华愣住了,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在心里不满地抱怨着:又是扶苏,扶苏不就是秦皇的长子吗?人都死了,和甘罗哥哥还有什么关系?

  婴看着禾华愣在那里,才发觉自己失礼了,连忙松手,向她致歉:“抱歉,我一时失态,吓到你了。”

  之后两人都保持沉默,周围本就安静,但这有有两个大活人却一直不开口。

  不知道是知道自己等不到甘罗,还是不想继续保持这样的气氛了,婴又看了一眼门外,终于开口道:“时间不早了,甘罗现在还未回来,怕是不肯见我,我也不能耽误你天亮前回去。”

  他这时停顿了一下,想到自己被阿罗骗走了了信物而留在天光墟,若是阿罗真心想将禾华困于天光墟,那么……想到这,婴不禁有些替禾华担忧:“你的信物还在吧?”

  禾华亮出留青梳给他看。

  婴告诉她:“若天亮前甘罗还没回来,你便出哑舍,往右拐一直走,会看一个青铜瓮,将它放入其中后你就可以回去。”说完话,婴就离开了,只是背影有些孤独寂寞。

  “我……”禾华想开口说些什么来留住他,却又欲言又止,只能看着婴离开的背影,内心有股说不出的的滋味。

  禾华开始思考婴方才跟她说的那些话,半信半疑。

  这时,哑舍的雕花木门又被人推开。

  “请问这家店的老板叫甘罗吗?”这个男子的声音有些耳熟。

  禾华从深思中回神,转头对着来人说:“是的,不过老板刚刚出去了。”

  禾华刚抬起头看着男子的脸,却又惊讶道:“阿璃?”

  王离有些困惑:“我朋友确实叫我阿离,但……”

  他仔细打量着禾华,便觉得有些眼熟,但王离可以肯定自己不认识她,或许对方认识自己吧,而是他可能与她只是萍水相逢。

  于是他问道:“姑娘,我们见过面吗?”

  “你不就是阿璃吗?姓司空,单字一个璃,琉璃的璃。”

  王离摇了摇头,并解释:“不不不,我姓王,确实单字一个离,不过是离骚的离。”

  禾华又是一惊,她心想:王离?秦将王剪的后裔,婴的朋友,又和司空璃这般相似。

  王离见禾华没有应话,问道:“怎么了?”

  禾华想到了刚刚离开的婴,“你认识一个叫“婴”的人吗?我刚在这里见到他。”

  “婴?你见到他了?”王离感到有些奇怪。“他不是在咸阳吗?怎么会在这里?”

  禾华没有答话,而是在想着:王离、子婴、扶苏都是亡秦的国人,那甘罗这个名字……

  “那阿……”禾华刚想唤他“阿璃”,但“璃”字还没说出口就反应了过来。“王公子,你认识甘罗吗?”

  王离一愣,面露惊讶的神情,紧接着眸子一沉,又转为哀伤:“阿罗他……与秦王陪葬在皇陵里。我刚刚听人说,这家店老板也叫甘罗,还以为……”

  禾华有些愧疚,她觉得自己不该提起别人的伤心事。

  “抱歉,我不知道你的朋友……”

  王离看禾华道歉,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无事,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朋友死去。阿罗叫我看好大公子,然而他在营地里被刺杀,而甘罗也随后被送入不见天日的皇陵,至今怕是死了,而我岂会在这看见他?多想罢了。”

  禾华认为除了“无事”两个字,其他都是王离的心里话,不过他好像不知道他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她继续回了句抱歉。

  “哈?你干嘛道歉?难道我刚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没,没有。”其实禾华是有很多问题想问王离的,但看王离似乎在“甘罗”、“扶苏”这两个名字上有很多悲伤的记忆,她也不好再问他什么了。

  王离瞧出了禾华有些慌张和隐瞒,但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换了话题——“瞧你样子,挺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禾华又愣了,说道:“是扶苏吗?”怎么又是他……看样子禾华对扶苏没什么好印象。

  “是啊,如果他还活着,我一定要保护好他,因为这是我和甘罗的一个约定,只可惜我没能做到。”说着他的眼里又闪过一丝自责与忧伤,他看了一眼禾华,坚定地说道:“如果有来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

  禾华突然想到司空璃跟她说过的一句话,心里生出一个不好的念头:如果有来世,那我是扶苏,司空璃便是王离,那他说她是他最重要的人,只是因为与甘罗的一个承诺……

  禾华想着,目光渐渐黯淡下来,琥珀色的眸光里氤氲着些许哀伤,眼眸里有什么东西流转着。

  “吱呀——”门又被推开了,是甘罗。他也看到了和禾华在一起的王离,但他没认出他是王离,还是司空璃。

  “阿璃,你怎么在这?”甘罗喊的是司空璃的璃。

  王离看到甘罗,微微一怔,似惊讶,随之而来的便是欣喜:“阿罗你还活着?我是做梦吗?”

  他以为他死了?那他……是王离!甘罗一喜,然后心里一沉,似乎想到了什么,骗王离道:“你的确是在做梦。这个地方不是你该待的,你现在跟我走。”

  说着,甘罗转头对向禾华。“禾华你也跟上。”

  禾华倒有些被动,不清楚这是什么情况,但一路跟着老板。

  三人来到了婴说的地方。这里有只一米多高的青铜翁,而且口径极宽,像一口大水缸,而青铜翁中正好有着满满一翁幽深晦暗的水。

  王离这一路走来,还是有些不相信甘罗的话,不是问道:“阿罗,你真的死了么?”

  甘罗不给王离多想的余地,一口咬定道:“死了。”

  禾华在一旁想:难道我看到鬼了?

  王离到底是武将,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竟然信了。

  “你是不是刚刚买了一个东西?把它扔进这个青铜翁中,你就会醒过来。”甘罗还在诓他。

  与好友在梦中重逢,王离还没好好和他聊天,顿时有些不舍:“我现在就要走吗?”

  甘罗看着王离,点了点头,离别前还说:“阿离,你走吧。大公子的死不关你的事,你别放在心上,好好活下去。”

  王离把手中的信物投进了青铜瓮中,那水面荡开了一圈圈涟漪,紧接着就有光从水面透过来,由弱及强,一瞬间把王离都笼罩在了光圈之中。

  一下子在昏暗的地方看到了光,甘罗和禾华都受不了,闭上了眼睛。等他们再次睁开的时候就发现王离已经消失不见了。

  禾华不懂甘罗这么做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王离说他死了?

  甘罗察觉到了禾华的奇怪:“你很好奇吧?要听我说吗?”

  听与不听,又如何?

  她有太多不明白的事了。

  她选择……

 

(拾柒)

  禾华纠结一会儿,说道:“我要听。”

  甘罗沉默了一下,又问了一遍:“你真的要听吗?”

  禾华这次坚决地点了点头。

  甘罗的目光微闪,不禁深深叹息:“我本打算隐瞒你下去,但看到阿璃那般紧张你,我再犹豫要不要告诉你,因为他应该是……”

  在这天光墟的边缘地带,极少有人踏足。所以这里唯有甘罗的声音,幽幽融入长夜的寒风中,而每当他讲完一句,禾华的脸色不是很好。

  街上的灯火久久地照着禾华,而一点点银光在她脸上划过,转瞬而逝。

  ……

  晨光熹微,天光墟消失了,误进天光墟的人出来的出来了,未出来的怕是留恋在那里,要过许久才想出来,而有的人却是囚羊,无法跃出栅栏,注定囚禁在这个地方。

  禾华他们出来后,之前看到那些摊主们已不见,只剩下昨晚人们欢闹过头而留下的凌乱。

  时而有那清爽的晨风裹夹着一两片黄叶,时而翻滚在半空,时而落在幽长的路径上。这一幕倒是衬托了禾华的心情。

  而驿站那边——

  昨日篝火宴,司空璃找不到禾华,却遇到西尔塔和老爹,这两人整晚酗酒,喝的不省人事,最后司空璃无奈地将两人带回驿站。又因为一些事耽搁了,直到天亮了司空璃才得以脱身出去找禾华和甘罗。

  而司空璃刚走出门,就遇到了禾华。

  司空璃眉心紧蹙,眸底染上浓浓的担忧,还没让她歇好,就问这问那: “你回来了?昨晚去哪里了,阿罗呢?”

  禾华阴沉着脸,眼瞳布满血丝,但不是很明显,而神情有些黯淡无光,也不知道她这一路是怎么回到这里来的。

  难道路上遇到什么不测?司空璃心想着,眼底的担忧更浓了。

  “甘罗哥哥他送我到门口就出去了。”禾华冷冷地答道,冰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而她说完话,就与司空璃擦肩而过,往门内走去。

  司空璃不解地看向禾华,却不想再看,她的眼神亦是冰冷,令人不寒而栗。

  禾华怎么了?司空璃心想。

  他上前拉住禾华的手,认真看着她的眼睛,唤着她的名字:“禾华?”

  禾华挣扎着,试图甩开司空璃的手,但她力气没他大,只能摆出不耐烦的样子,冷哼道:“放开我。”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从她娇小的身上散发出来,叫人不敢小觑。

  司空璃看得出禾华很生气,不过她在为什么生气,司空璃不清楚,于是他问道:“你怎么了?”

  禾华很少会瞪着人看,但她这次却瞪着司空璃:“不关你事,反正你一直都是为扶苏的死而愧疚。可惜我不是扶苏,我无法代代替他原谅你。”

  禾华说的绝对是自己的真心话。从甘罗口中知道自己的前世,她开始想了许多假设:

  如果她不是扶苏的转世,她的父母或许还活着。

  舅舅不会为了她耽误自己的一生。

  她也可以平平安安地过一世。

  但这些都是如果。

  司空璃看着禾华那冰冷的目光之中不光有愤怒,还带着哀伤和痛苦之意,这些让他感到无力,下意识地松开握着她的那只手,放弃和她解释的机会:“你知道了?”

  禾华脸色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浑身也气的颤抖,她倔强地说道:“难道我就不该知道吗?”

  司空璃哑口无言。

  “我不是扶苏,而今生是生是死与你无关。司空璃,虽然阿爹和商队商量好去长安,但是我不会和你一起去。因为你……永远都在你前世所谓的赎罪之中。” 禾华继续说着,视线逐渐模糊,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司空璃想反驳禾华,但找不到理由,因为她说的没错,他自从恢复记忆以来,一直把禾华当做扶苏……但还有另一种感觉,他不知道是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你和甘罗哥哥隐瞒我这么多,将我看得如此重要,而这所谓的重要……只不过是对扶苏,而我也只不过是他的替代品。”禾华话一落,泪也随着而下。她强忍着哭声,抽噎道:“司空璃,走出这敦煌城,你我再不相见。”

  再不相见……

  这四个字比毒药还让人痛苦,司空璃就宛若掉入黑暗冰冷的深渊。他脚步踉跄着往后退,可脚才迈开两步,膝盖就又这么软了下去。

  他失神地跪在地上,嘴里喃喃着:“不,不是。禾华,我……”

  顿时,司空璃脑中出现了初遇禾华时的场景……

  司空璃不小心撞到了禾华,还失礼地问她名字,可惜禾华没告诉司空璃就跑开了。

  当时禾华穿着一袭淡黄色衣裙,带着几分西域的风味,长发自然披下,也是那时的灿烂一笑,明媚如阳,生生晃动了他的心,再后来看到禾华跳舞,举手投足间,一颦一笑,皆是抚媚撩人心。

  这些不是扶苏能表现出来的。

  他记的那时,他微微愣了一下,甚至连呼吸都停了几秒。因为那时的禾华实在是太耀眼了! 

  想到这些,他开始平静了自己的心,找回了自己最初要保护禾华的初衷,也下定决心。

  “禾华,我知道你是扶苏转世,我也曾把你当做他,向你赎罪。但是还未知道前,我便因你的舞姿而触动,或许你不记得那晚月下撞到的那个人,但那个人却记得你,也认出了在舞台上跳舞的你。”说着,司空璃起身。

  “恢复记忆后,我一直把赎罪当做我留在你身边的理由,那是因为我想不到我还有什么身份可以留在你身边,并让你与我交识。后来,你唤我‘阿璃’时我知道我得到了你的认可,也很开心,以为赎罪就是十全十美的理由,可惜我错了。我紧张你,不是因为赎罪,视你为重要的人,不是因为你是扶苏转世。”

  禾华闻言,回眸看了司空璃一眼。

  只是那一瞬的凝视,让司空璃恍惚间,怦然心动,禾华一颦一笑的模样仿佛又入他眼中,给了他莫大的动力。 

  司空璃继续说道:“只是因为禾华你,独一无二。”一字一句说得坚定至极。 

  “也是今生,我司空璃唯一所爱之人。” 司空璃鼓起所有的勇气,将压抑在心中良久良久的话说了出来。

  “司空璃……”禾华唇角微微掀起,呢喃般轻轻唤了一声对方。

  这种感情是什么?

  一瞬间触人心弦,所有哀伤都被它盖过。

  黎明初晓,微露柔光,凉风习习,掀起禾华的丝丝长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香,而天际的浑云渐渐散去,朝霞缓缓渲染开来,慢慢地一圈又一圈……

  禾华早知道司空璃的心意,是甘罗告诉她的。

  “他应该是喜欢你。”

  “但我还有件事要告诉你,你听完再决定如何回复他吧。”

  甘罗将扶苏转世有生死劫的事告诉了禾华,以及司空璃前世留下的遗憾和愧疚。

  她明明决定好骗他,让他放下她,再去寻找另一个女子。

  谁知……

  禾华无法控制自己,倾身投入他的怀里,一直忍着的泪水,哗哗地流下。

  如果没有这样的命格,她不会打算来骗他。

  明明他可以就这么被气走,可最后被触动的人是她。

  现在她无法放开眼前的人,心中只有祈愿:

  上天,若可以,再给我几年时间,世上有太多东西让我留恋。

  而且,我放不下眼前这个傻瓜。

  

(拾捌)

  许久以后的敦煌城可能不同以往,因为有一些大汉子民留在这里定居,也有来自西域以外的国度的人。各国人穿着不同种类的衣服在街道流窜,来来往往,虽然各国语言不同,但有人给他们做翻译,减少了他们文化差异造成的矛盾。

  司空璃也就是这些热心帮人翻译的人之一,他所懂的西域语言有部分是禾华教的,有部分是西尔塔教的,至于会这样……

  司空璃他们以前住的驿站在十年前他们回长安的几天后受到外来者破坏,禾华和她阿爹幸好及时离开,逃过了一劫,而过了一年,他们又回到了敦煌。

  以前的驿站改为了酒楼,而出资人是西尔塔,司空老爹司空棨和海市那座蜃楼的主人孟荀。

  现在的那个地方不像以往那样简陋,反而壮丽高大。虽然他们以前住宿用的院子不在了,但甘罗提议把院子那块留着建房,新的院子跟着酒楼建立。

  禾华当时对新院子也表示满意。

  因为这个院子不属于客人,只属于主人,是主人家的娱乐场所。

  而十年后的今天,院子里……

  “大哥,你拿着我的葡萄干嘛?”

  “这是阿璃哥哥给我们的,怎么能说是你的。”

  “就是我的。”

  “不给。”

  两个模样相仿的小孩在院子里你追我赶,吓得鸡飞狗跳。

  他们是西尔塔的孩子。

  西尔塔的阿姐生禾华时是十八岁,而他只有十四岁,带大禾华又浪费了自己十八年,禾华不忍心看他终身不娶,最后给他找了一个妻子。他们两人自然是先生情愫再成婚,而西尔塔命好,上天很快给他带来两个双胞胎。

  在院子西侧摘葡萄的司空璃奈何不住这两个人顽皮,边继续手中的活,边轻笑着:“这两个孩子真会折腾,怎么不见他们累的?”

  甘罗也在和司空璃摘葡萄的,见到那两个孩子那么瞎闹,也是笑了笑,说:“是啊,这样热闹,没人会担心西尔塔孤独一人了。”

  “说起来,禾华也要你速度找一个人好好作伴。”司空璃哪岔不找,偏找了不好的话题。

  甘罗很快地给了回答:“你不是知道的吗?我有很长的时间,很多的事,禾华说的那些不必太着急 。”

  司空璃停下动作,很严肃地看着甘罗:“禾华的愿望我必须实现,你别那么不给面子啊。”

  “倘若你真急着,那你把你女儿给我吧。”面对对方的威逼,甘罗倒是开起了玩笑。

  司空璃的女儿,也是禾华的女儿,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她继承了禾华的所有舞技,同她母亲一样在敦煌获得了很好的名声。

  这个她,就是子衿。

  “你当真?”这么一问,看来司空璃是把玩笑当真了。

  甘罗不说话,无奈地笑了笑,司空璃倒想继续追问,但随后他背后被一叠厚厚的衣服拍下。

  “爹,你别闹了。”拍他以及说话的人就是子衿。

  当初六岁的女孩长大了,到了二八年华,长得亭亭玉立,敦煌城的追求者也因此有不少,只不过没一个合她心。

  子衿在听到甘罗那句玩笑时,不得不说脸颊泛起了红晕,不过很快被甘罗几声笑给摸掉了,便去训斥司空璃的不正经,随后去一边陪那两双胞胎玩,时不时会瞄几眼到甘罗身上。

  甘罗似乎没有察觉到,继续和司空璃闲谈:“你呢,还在想她?”

  “当然。”司空璃轻抚过葡萄藤上的嫩叶,又轻声细语道:“禾华说敦煌的葡萄好吃,酿出来酒也是最香的,而我在敦煌最想做的事就是为她酿壶葡萄酒。”

  尾声未完,他仰头看着房檐,再看着院子四周。

  “这里的每一处仿佛有她的影子,她的笑声,她的香味……你说我怎么忘得了。”

  “而我,今生只有她一人可娶。”

  

——————《离沙谣》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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